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季贤,两榜魁首,才名冠绝九州,作天子帝师,受天下学子崇敬。
先帝亲赐字“思齐”——见贤如此,当思齐。
十年后,沈玥望着他拖着镣锁、锒铛入狱的背影,看到了这篇惊绝之文的结局。
[余唯恐成刀下老牛,沉沦泥沼,终至万劫不复。]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徒生感慨。
“自古以来,唯有能臣方行大*大恶之举,少师应是我朝难得之贤臣,何至于此。”
沈玥幼时惊艳于那副在琼华宴上名满天下的《山河社稷图》,长三丈六的巨制宏图,水榭亭台、烟波浩渺,堪称鬼斧神工之作,因此而醉心笔墨丹青,多番波折方请季贤入宫,亲授笔墨技法。
彼时的季贤年少成名,春风得意,一腔热血,不拘礼法,带他临山水、摹檐宇,于笔墨间观山河雄伟壮阔,自丹青中揽众星孤月气魄。
季贤的授课是一干先生里,除却萧亦然外,沈玥最热衷的课业。
震动。
他恍然忆起初入宫的那日,彼时只有桌腿高的小天子,在炎炎夏季里穿着繁复的宫服,十分严肃地板着稚嫩的小脸蛋儿,规规矩矩地走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对他行学生大礼。
他当时也长不了小沈玥几岁,行止仍有些少年气,看着他热得通红的小脸和鼻尖的汗珠,便偷偷摸出帕子将人揽在怀里擦了,又借口广袖繁复,难以施展笔法,脱了他那身厚重的外袍。
于是,下一次授课前,小沈玥便投桃报李,垫着脚捧给他一套名贵的端砚。
季贤神情惨淡,抿紧双唇,艰难道:“得为陛下讲学……此,臣毕生之幸。”
出于对师长的崇敬之心,他也曾拜读过季贤入会试辨对的文章。
与一干学子洋洋洒洒,唯恐不足以展露毕生才学志向的长篇大论不同,季贤呈文简练,仅短短百字而已。
[余年少家贫,无屋蔽身,严冬酷暑,时难入眠,倾尽家产,唯黄牛一条,推磨拉车,鞠躬尽瘁,本应赡养终老,为筹银钱入京赶考,母不得已牵牛入市。
屠刀起、牛首落,血喷涌、眼残泪,历历在目,常伴行途,从不敢忘。
余行千里,方见高山。
“少师方才说的不是。”
沈玥自嘲地笑了笑:“朕并非是隐忍不发,朕只是一直在劝说自己,这或许只是个巧合,又或者是为扶朕亲政不得已而为之。少师一心为朕,断然不会对朕使如此阴狠之计。
时至今日,朕仍旧想给少师最后一次机会,若你今日能够参透这一局,不再插手,朕便不揭你的底,寻个由头贬你去守皇陵。
说到底还是朕过于天真了,从秋狝生变,到流民之乱,再到此次春闱,少师一步一杀招,须臾不曾顾忌过与朕的师生情谊。”
沈玥索性撩起衣服,坐在了堂前冰冷的矮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