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荪甫感到冷箭命中了敌人似的满足,长笑一声,转身就走。但当他跑进了他的书房时,那一点满足就又消失。他还想“咬一口”,准对他的真正敌人“咬一口”。不是像刚才那样无所为的“迁怒”,而是为的要补偿自己的损失向可咬的地方“咬”一口!现在他的,bao躁渐渐平下去了,心境转入了拚死命突围的顽强,残酷和冷静。然而同时也发生了一种没有出路的阴暗的情绪。他的心忽而卜卜地跳得很兴奋,忽而又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他那飞快地旋转的思想的轮子,似乎也不很听从他意志的支配:刚刚想着益中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内那一幕惊心动魄的谈话,突然拦腰里又闯来了刘玉英那诱惑性的笑,那眼波一转时的脸红,那迷人的低声一句“用什么称呼”;刚刚在那里很乐观地想到怎样展开阵线向那八个厂堂而皇之进攻,突然他那铁青的脸前又现出了那八个
萱呆呆地望着那一池的皱水,心疼他那宝贝。
吴荪甫眉毛一挺,心头的焦躁好像减轻了些微。他的威严的眼光又转射到四小姐蕙芳的身上了。他知道近来四小姐和范博文好像很投契。这是他不许可的!于是,bao躁的第二个浪头又从他胸间涌起。然而他却又转脸去看少奶奶。靠在藤椅背上的吴少奶奶仰脸迷惶地望着天空的星。近来少奶奶清瘦了一些,她那双滴溜溜地会说话的眼睛也时常呆定定,即使偶然和从前一般灵活,那就满眼红得像要发火。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咬啮她的心!这变化是慢慢来的,吴荪甫从没留意,并且即使他有时觉得了,也不理会;他马上就忘记。现在他忽然好像第一次看到,心头的,bao躁就又加倍。他立刻撇下了四小姐,对少奶奶尖利地说道:
“佩瑶,嫡亲的兄弟姊妹,你用不着客气!他们干些什么,你不要代他们包庇!我最恨这样瞒得实腾腾地!”
吴少奶奶迷惶地看着荪甫,抿着嘴笑,不作声。这把吴荪甫更加激怒了。他用力哼了一声,十分严厉地又接着说下去:
“譬如四妹的事。我不是老顽固,婚姻大事也可以听凭本人自己的意思。可是也得先让我晓得,看两边是不是合式;用不到瞒住了我!况且这件事,我也一向放在心上,也有人在我面前做媒;你们只管瞒住了我鬼混,将来岂不是要闹出笑话来么?”
“嗳,这就奇了,有什么鬼混呀!你另外看得有合式的人么?你倒说出来是谁呢?”
吴少奶奶不能不开口了,可是吴荪甫不回答,霍地转身对四小姐正色问道:
“四妹,你心里有什么意思,趁早对我说罢!说明了好办事。”
四小姐把脸垂到胸脯上,一个字也没有。她的心乱跳。她怕这位哥哥,又恨这位哥哥。
“那么,你没有;我替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