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过大年夜么?不会的!——嗳,然而也正难说!”
吴荪甫终于开口了,却是就等于没说,一句话里就自相矛盾。这不是他向来的样子,王和甫也觉得诧异了。他猜想来吴荪甫这几天来太累了,有点精神恍惚。他看着吴荪甫的脸,也觉得气色不正;他失望似的吁一口气,就说道:
“荪甫,你是累得乏了,我不多坐。明天我们再谈罢。”
“不,不!一点也不!我们谈下去!”
“那么,——吉人和我商量过,打算从下月起,八个厂除原定的裁人减薪那些办法之外,老老实实就开
就唤回了在厂门前被围困时的恐怖;看见了写字桌上那黄绸罩台灯的一片黄光,他又无端的会想像到女工们放火烧了他的厂!他简直不是平日的他了!
然而那些顽皮的幻象还是继续进攻着。从厂方而转到益中公司方面了!公债上损失了七八万,赵伯韬的经济封锁,那渴待巨款的八个厂,变成“湿布衫”的朱吟秋的乾和丝厂……一切都来了!车轮似的在他脑子里旋转。直到他完全没有清醒地思索的能力,只呻吟在这些无情的幻象下。
忽然书房门上的锁柄一响。吴荪甫像从噩梦中惊醒,直跳了起来。在他眼睛前是王和甫胖脸儿微皱着眉头苦笑。吴荪甫揉一下眼睛再看,真真实实的王和甫已经坐下了。吴荪甫忘其所以地突然问道:
“呀,呀,和甫!我们那八个厂没有事罢?”
“一点事情,小事情——怎么,荪甫,你已经晓得了么?”
吴荪甫摇摇头,心里还以为是做梦。他直瞪着眼睛,看定了王和甫嘴唇上的两撇胡子。
“眼前只是一点小事。无非是各处都受了战事的影响,商业萧条,我们上星期装出去的货都如数退了回来了。可是以后怎样办呢?出一身大汗拉来了款子,放到那八个厂里,货出来了,却不能销,还得上堆栈花栈租,那总不是永久的办法。”
王和甫说完,就叹一口气,也瞪直了眼睛对吴荪甫瞧。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是八个厂也闹罢工,吴荪甫心里倒宽了一半。但是这一反常的心宽的刹那过了后,就是更猛烈的,bao躁和颓丧。现在是牵在他心上向外拉的五六条线一齐用力,他的精神万万支持不下,他好像感到心已片片碎了;他没有了主意,只有,bao躁,只有颓丧。
王和甫得不到回答,皱一下眉头,就又慢慢地说:“还有呢!听说这次中央军虽然放弃济南,实力并没损伤。眼前还扼住了胶济路沿线。而且济南以下,节节军事重要地点都建筑了很坚固的防御工程。这仗,望过去还有几个月要打!有人估量来要打过大年夜。真是糟糕!所以我们八个厂就得赶快切实想法。不然,前头人跌下去的坑,还得要我们也跌下去凑一个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