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天晚上,一家人躺在床上,被附近山上奇怪的声音吵醒了。那是一种落雨般密集的声音,但明明没有下雨。一早起来,发现屋檐下、台阶上是成堆的绿毛虫。这成千上万的毛虫让人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仁受赶紧把它们扫进撮箕。之骅挖好洞,把它们一撮箕一撮箕地倒进去埋掉。
跑上山一看,松树一夜之间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没了松针可吃,毛虫成坨成坨地从树上滚下来,掉到地上的毛虫慌慌张张地到处爬,寻找松针。只两天时间,附近山上的松针就吃光了。第三天早上,毛虫一只也不见了,似乎是上天降的孽障害完了人又回天上去了。
此地属丘陵地带,山上除了杂柴,就是松树。每年快入冬时,北风猛吹,松针被风吹落,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黄灿灿、滑溜溜的,是很好的燃料
:“婶婶,讨点子,讨点子。随便什么东西把点子我们。”
之骅的衣服虽说打了补丁,但拾掇得很干净,人也长得眉清目秀。那大婶对着之骅上下打量一番,说:“看样子你家是大地主,剥削了好多人吧,活该受罪。”转身走进灶屋,拿了一个菜饼子给兵桃,却没给之骅。
之骅顿时羞得要哭起来了,转身就走。兵桃赶过来,牵着之骅的衣角,一个劲说:“要么里紧,要么里紧!随她去讲!”
最后一家是个男人,他坐在屋檐下,面前放了一篮黄瓜。之骅说:“大叔,讨点子,讨点子,我们一整天都冇吃东西。”
那男的狐疑地问:“你们都是地主阶级吧?”之骅连忙说:“不是地主,不是地主,我们家冇田也冇钱,是贫民。爸爸生病,哥哥要读书,还有两个弟弟,家里吃饭的多,实在冇饭吃,只好出来讨。”之骅伶牙俐齿地讲话,只想讨好他。
那男人从篮里拿出一条老黄瓜,金黄金黄的,一剖两瓣,抠下籽来,放进一只破碗,说得留着做种,然后给之骅和兵桃各人半边黄瓜。两人连连说:“劳慰[15],劳慰。”
讨得半边黄瓜,之骅又问大叔这是什么地方,得知是平江栗山里。之骅又问离湘阴还有多远,听说有二三十里。之骅赶紧把黄瓜放入布袋,转身就走。
边走边问路,月亮已高高升起,洒下柔和的光辉,照着两个匆忙赶路的小小身影。月亮不离不弃跟着他们,他们走,月亮也走。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之骅将那半条黄瓜交给仁受。可怜她一天粒米未沾,全身巴热巴热,脚板发胀。之骅走近水缸,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够,然后用手抹着嘴巴,勉强对赔三和田四挤出个笑容。这时,仁受从灶屋里端出一碗稀溜溜的菜粥,之骅接在手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整天的委屈尽在其中。
仁受说:“莫哭莫哭,赶紧吃完,洗洗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