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专业写字儿的了吧。否则,这几年里,母亲自己去过阿姨家好几次,他怎么一次都没有把作品拿出来?
身边的人所拥有的创造力,尤其是那些隐藏着的创造力,总是让她心生妒忌又心下一惊,不光是这个八十八岁的老头。她在家里憋着,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的时候,她五岁多的儿子,经常摇摇晃晃地逛进她的书房,央求她用电脑记下他自己编的故事,“你必须帮我记,因为,你知道,我还不会写字”。然后随便一喷就喷上三千来字。
回家的时候,小峰换了另外一条路况更好的路,隧道里一排绿色的指示灯,在泛着水光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绿色倒影,跟汽车红色的尾灯灯影交叉相错,如跳探戈。
从隧道出来,他们开上了高架,大雪纷飞,母亲突然不认识路了,问,“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啊?”
“我们走了另外一条路,马上就要到家了。”她对母亲说,她向下指着不远处的一组房子,教她辨认,“你看,那就是你经常去的大超市嘛。”
小草过去以为,老人对熟人的死讯会格外敏感,那是普遍意义上的丧钟为谁而鸣,很容易联想到的一种唇亡齿寒。她还是不太了解老人,不了解天地不仁,常以残忍作慈悲。跟伤春悲秋的年轻人比起来,老人反而在第一时间就完成了切割。死的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那是他们的安全阀。她的母亲,今天刚死了姐姐,明天要去云南旅行;她的姨夫,今天刚死了老婆,惦记着要送出自己的小说。这两年,父亲接连走了两个妹妹,她一向知道他们兄妹感情甚笃,父亲又是如此心重的人,可是,事到临头,他跟没事儿一样。
把父母送回家后,他们飞快地开回了自己的家。她捧着满满一箱子蔬菜,把两本小说插在菜里,小峰用脸盆去兜一盆雪,他答应果果,可以让他在家里做雪球,对窗外砸着玩儿。一家人向家走去,雪花无声无息。果果心满意足地叹着气说,“下雪太美了,可是它让我想起伤心的事。”
下雪太美了。从车子钻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如入白昼,四周为之一亮。别人家停了一天没挪窝的汽车,车顶上积了厚厚的雪,边缘有一个内切的角度,从后面看去,像戴着白色羊毛假发卷的法官。白雪皑皑的大地折射出寒光,照亮一切,夜晚的天空竟是粉红色的,如同海洋贝壳泛着珠光的内壁。这是一个平安的夜晚,正如这颗星球上每一个幸存的夜晚那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