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吻水。风长久地吻水,使它老了、起皱纹。等到密密麻麻木船遮起水面,风一滴水也沾不着,就生气。风使劲打木船里人仔。人仔多啊。风把她们阔绰的袖子打起来,把他们黑长的辫子打起来。他们之中还有大量光头。
风从甲板缝里闻到沥青,还有花粉、鼠毛、皮屑、鱼鳞、血等等一切被沥青融化的东西。
风睡了。水手躬身洗甲板。银河静止因为风睡了。水手热得跳进水去因为风睡了。水手用塘鲤,味的黑水冷却肩背、胸膛。白天那水是黄色。风睡了之后,黑水背上星辉熠熠。
水手的梦不再摇晃,稳如墓碑,显得陌生。白天水手在码头散步。码头是泥糊的,苍蝇在上面搓手搓脚。水手擦洗桅杆、卷缆、补帆。水手喝酒、朝水上小贩吐口水、赌骰子、等待。水手入睡但没有梦。在一个新鲜的清晨船长宣布:现在下船吧!管好你们的手和鸡巴!
风一下子醒了。风胀得浑圆,奋力一蹬,在江面挠出亿万道爪痕。把小艇绷上弦,稳住啦!风舔嘴,爪尖一松,小艇就飞射出去。小艇飞呀,像热带海面成群滑翔的飞鱼,飞呀,鱼背上骑着成排水手,风把他们五彩的头发压向脑后。那些头发是世间各样矿物的颜色、活的岩浆的颜色。
小艇飞。风瞄准了,把它们一股脑扫进小小渡头。水手上岸,未饮先醉。水手涌进新豆栏。风站在巷口看。斜的凉篷、满的货摊、可疑的阴影使风踌躇不前了。风原地打转,水手则一往无前。他们对眼前这条窄巷和巷口正对的大江拿不定主意,因为类似的窄巷、大江他们经历太多。水手怀疑自己得了海员健忘症,怀疑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落入衔尾蛇肚子,但新赞记门口少女的一笑让他们立刻抛却一切——开普敦或广州,孟买或利马,认得也好不认得也罢,水手在阁楼倒空半个钱袋,跌撞下楼,扑在酒缸上倒空余下那半。风仍在巷口等,蜷作一团,套着耳朵。
醉醺醺水手爬起来,腿一软就跌进醉鬼洪流,冲啊!卷啊!酒精、胃酸、胆汁和胰液的洪流!欢笑!发酵啊!天已擦黑;绅士躲进安乐窝,慷慨地(或不得不)将夜晚让给醉鬼,健忘啊!胆汁味的健忘!风把鼻子埋进爪底。有水手落水,人家把他扯上来,抱成一团大笑,竞相吐成两座喷泉。有人突然闷静,挨着风坐下,一点声音没有,思念三座大海之外的情人。有人在巷尾咯血,踉踉跄跄,碰翻了油灯火。
火诞生在兵营后巷。起初是一篷烟,熏走野猫野狗。烟发围,挺起孕肚。醉酒鬼通宵搞作,此刻钻去后巷看烟,又笑又叫,拍手掌。茨林围在梦中掩耳。要到火光窜起,浓烟轰穿巷顶,人用五种语言大叫,梦才一哄而散。南北楼房,无论唐式葡式,石的木的,全都大大受惊,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