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手机视频里看起来要老多了。他变老的节点,刚好就发生在母亲过世以后。脸上虽然还眉飞色舞,却遮盖不了脖子上皮肤的松懈,头发也白了更多。他年轻的时候力气大、话不多。母亲话也不多。每天他下班回到家,洗脸水倒在脸盆里的声音,都是比较刺耳的喧哗。男人还是话少一点比较好,现在他这么“叨叨叨叨叨叨”,出于女性的自觉,邱言觉得要爱上这样的父亲、愿意照顾这样的他,真的挺难,她为那些表演掏出真心来的阿姨们感到着急。母亲真厉害,她像所有聪明的老妇一样,对丈夫的了解远胜过他本人,她挑挑拣拣把父亲身上最重要、最美好的东西都带走了,留下的那些残余,都不大灵了。
邱言还记得,父亲最后一次帮她洗澡,大概是她快要上小学时。父亲让她站在红色脚盆里,没有脱她的短裤。他眼睛不知道在看水还是肥皂,很严肃。父亲帮她把泡沫冲干净之后,对她说:“你上了小学就是个大人了,妈妈不在的时候,你也要自己洗澡了,听到了吗?”
邱言那时候想:“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但她没有敢问。
二
一次意外的重逢发生在机场。
那时邱言不见父亲已一年余。母亲漫长的疾病几乎耗尽了她,每一个道别的揪心时刻都历历在目。葬礼之后,邱言申请去仙台访学。寡淡如水的一年,唯有孤独令她在异乡耐心地栽培着新的生活勇气,打扫心内的疮痍。奇怪的是,邱言并不怀念他们三口之家的往昔,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什么团圆的场景。即使父母算得上是别人口中的模范夫妻,即使邱言算得上是模范女儿,她居然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团圆”念想可留恋。母亲走了以后,邱言和父亲都有了一种自由的获得感,这难免令她感到自责。父亲自由的欲望喷薄过了头,也令她有一种连坐的羞愧。发自内心地,邱言并不真心希望母亲的病痛再拖延时间了,父亲也是,但他们都不能说。母亲病到脱相之后,就不太像母亲。她每天吵着要吃油条、要吃油墩子、要吃西瓜、要吃康师傅泡面、要吃秃黄油,但那都不能给化疗的病人吃。一旦他们不让她吃,她就摔东西,打护士耳光,咆哮说“那你们两个买点老鼠药给我吃吧”,好像被丧尸附体。父亲每每被母亲骂到灰溜溜离开房间,也不过是一声不吭地去厨房间剥剥蚕豆或大蒜头。他一直没什么怨言,现在看起来全是假的。结婚三十多年来,他们都是伟大的演员。
邱言也有样学样地扮演着一个热爱家庭生活的女儿,继承着“模范”血统的责任。她和父亲两人,都在深夜聆听过母亲绝望地呼喊“爸爸,妈妈”。他们虽然没有交流,却怀抱着共同的疑惑和惊惧,好好的人的一生,怎么会是这样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