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下来,捐掉了。他抬头摸摸头顶,餐厅招牌的橙红色光反射在上面。
捐了?这还能捐?
对,捐给肿瘤医院,那儿有专门的机构,会把捐来的头发做成假发,送给化疗脱发的人。
为什么要剪掉?!就为了捐?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不是。走吧,进去吃饭。
抱着一个发烫的热水袋。火车启动了,她的身子荡起来一点,又砰地落回去。
五
她照常过日子,独自工作,独自生活,每晚跟丈夫聊一会儿视频。跟第五岳,她很少发消息,偶尔用微信说上几句,但也没用过什么肉麻的词,倒不是怕人查看——本来也没人查——只是觉得没必要。他们似乎达成一种默契:那天海滩上的吻已经满足了对彼此的大部分需求。自始至终他们都没走到黏腻、痴缠的境地。唯一的一次,第五岳给她传了一张自拍照,他坐在地铁座位上,拍摄对面窗户里的人影,两边各有一对依偎着的情侣。栗栗把那张图调大又缩小,端详一阵,回复了三个字。
——亲唉的。
她看到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还没跳出回复,就结束了输入状态,大概是第五岳想问这个词什么意思,问话还没打完就自己猜出来了:亲唉的,没有“爱”,只有“唉”,只有一声叹息。
第一天晚上他们吃了晚饭,各自回住处。第二天,她陪他在城里散步,步行了整个下午,第五岳只举起相机拍了两次,始终显出不满意的样子。
那天光线也不好,他们午饭后出发时天还清朗,后来高处的风推来了一块山脉那么大的云,把光都挡了。第五岳不说话,他缩回到不可侵犯的沉思中,并关上了门,这时他眼中有种冷冰冰的危险的光,甚至有些阴森。栗栗不敢跟他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他侧后方一步的地方,她有时走到跟他并排的位置,转头看着他,他恍如未觉。她觉得像从一个小窗口探视病人。但这种战战兢兢的感觉也很有趣,就像走在山上的玻璃栈道上,或者是,用舌尖小心地舔刀锋上的水果甜汁。
路过一条街时,他站住,打量街道斜对面:在海鲜大酒楼和美发沙龙中间有条窄窄的小路,路口竖立一个石头牌楼,牌楼脚底有一对石狮子,每只狮子头顶顶着一条大红牡丹花棉被,不知是附近哪户人家拿出来晒
又过了一阵,他回复道:
——这个词很好,我能不能借去做我某个系列的名称?
——可以。要付版权费。
版权费是三天后他请她吃的一顿饭。第五岳在外省拍摄结束回去,那晚她也到达Z城,两人约在一家餐厅见面吃饭。一见到他,她呆住了,他原本蓄到脊背中间的长发不见了,一根也没了,成了个光头。
他看着她的表情,无声地笑,笑得胸膛发颤。她说,你的头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