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挡住阳光,整段路都沉浸在阴影里。她大口喘气,也听到他的喘
百米跑。提前半个月,大家就唉声叹气,就愁起来,常常一个人忽然惨呼“怎么办要考八百米啦”,然后一群人跟着大声哼哼成一片,哀鸿遍野。
因为讨厌“八百”,那段时间教室里有人背课文“八百里分麾下炙”,都会激起联想,激起惨呼和哼哼:“哎呀,别提八百!七百里,七百里。”
其实哭惨是种风潮,巫童考试后也会假情假意地陪别人抱怨题太难,这也错了,那也没答对,完蛋了。但八百米她是真怕。每隔一段时间,课上老师让练跑八百,她到终点都濒死了,一嘴巴血腥味,胸口疼得撕扯着,此后几天下楼梯都犯愁。有一回,最后一百米她是流着泪,连喘带哼地跑下来的。
那个期末第一次考,五人不及格,下节课补考,还有两个没及格。两个里就有她。体育委员说:下节课最后一次补考了,最后一次机会,老师说,你们可以找个人“带跑”。
带跑不是代跑。八百米的路线,是绕教学楼两圈,老师站在楼的阳面,终点线附近。带跑的同学,候在楼的阴面——老师装不知道——等人跑过来,就拽起手,拖着快跑一段,抢一些时间出来。等跑到转弯处,放手。
巫童想都没想就说,我让大吴桐来带我,行吧?体委说,行啊。
考试那天,是个初冬的大晴天,她一出门只觉四处刀光,惨烈得刺眼睛。体育课是第三节,第一节课间,她拿着古龙的《流星·蝴蝶·剑》,走到吴桐座位处给他。
她个子小,坐第二排,他坐倒数第三排。教室又大又吵,像《清明上河图》似的有无穷的杂乱幽微角落,从“前面”去“后面”,跟出趟国差不多。吴桐把书收进抽斗里,仰脸看着她,问,怕不怕?她拉长声说,怕死了。他说,没事,有我呢,说不定带你拿个第一名。
一起补考的还有别的班的四个,一共六人。她刚站上起跑线,腿就软了,老师口中的哨嘟一声,左右人都冲了出去,她被撞一下,歪斜几步,也赶快加速,竭力不落后太多。第一圈跑到楼后面,她排倒数第二。带跑的六个人都等在道边,像接力赛一样,两个人都伸出手,一连在一起,立即飞跑起来。
吴桐也在其中,她把手向他伸过去,他准确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落进一个又软又硬的套子里,一股力量透过皮肉骨骼传来,上身被猛拽过去,上下身几乎错位,腿被迫加快频率,追赶身体。巫童看着他的后脑,仿佛第一次发现他脑后发旋长得很好玩,像电风扇叶片转起来的样子。他却毫无绮思,只顾专心往前冲,好像她能不能及格,是他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们两人超过了一对,又超过一对,到了第三的位置,前面只剩两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