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师母把眼镜摘下来,揪起一块针织衫的衣角擦镜片,不带了,过完年,我们打算搬个家。她脖子上细链子跟着手的动作一下下颤动。孙娟说,为什么呀?这套房
neverteachanolddognewtrick。
曹啸东在一边听着,这句谚语他懂,“老狗学不会新花样”,心里一阵窃喜。
计时器轻响一声,戴头巾的人执起手冲壶,打着圈在滤纸上浇水,手法十分潇洒,好像不是在浇水,而是用壶嘴画一幅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水说,嗐,又不是被动地teach,您是自觉自愿,自学,有充分的主观能动性,那差别可大了。人家监狱里喊口号儿都说“重塑自我的最佳时机,是从下一秒开始”……
砰的一声,高师母把冰箱冷冻层的门甩上,打开冷藏层的门,提高声音说,老高啊,真该除霜了,你瞧这霜花,半尺厚。孙娟说,周老师,你们换个自动除霜的冰箱吧,这冰箱都多少年了,打我们第一次来就在。球球嚷道,冰箱不能换。高师母说,为什么?球球伸手一指,上头还有我的作品呢。那是她在彩泥课捏的一朵向日葵,背面嵌了磁铁,作为冰箱贴。大家笑,高师母笑道,不管换多少冰箱,一定把我们球球的作品陈列上去,啊。
水声汩汩,戴头巾的人把咖啡依次倒进两个带托盘的瓷杯,双手扶着托盘,往高老师面前一推。高老师端起杯子闻了闻,啜一口,评价道,这次比上次好。慢慢又找回手感了,是不是?这玩意也是个肌肉记忆,就像骑自行车,十年不碰,一上去还是会骑。
球球说,为什么咖啡闻起来香,喝起来苦?高老师说,人生大多数事,都是这样,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曹啸东对球球说,等将来你也学这个哥哥,做香喷喷的咖啡给爸爸喝,好不好?球球说,好,刚才维伦哥哥还说要教我拉琴呢。
高师母转过身来,球球,你跟哥哥都认识了?什么时候?戴头巾的人朝球球莞尔一笑,眼角颧骨堆起细纹。球球说,就刚才,维伦哥哥绷画布的时候。高师母说,哎,维伦,你那摊不是还没弄完?你拿着咖啡到工作室去喝吧。
戴头巾的人又笑笑,不说话,朝高老师点一下头,又跟球球一挤眼,站起身,三个手指尖捏住咖啡杯的把。他身上又出现那种瑟缩的神态,仿佛随时想要匿入空气里的一个洞,驼着背,伸着头,脚板蹭地,慢慢走了。走过曹啸东身边时,两人互相点点头。戴头巾的人目光在他面上轻轻一溜,滑过去了,那眼目的窗牗偶一开,露出半面,是个不知如何被压抑、摧残到有些变形的灵魂。
高师母从抽屉里找出印有超市名字的塑料袋,窸窸窣窣地抖开,把豆芽装起来,孙娟说,周老师,您今年不打算再带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