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昂的泪水终于潺潺而下。她明白他已看出她内心被掩埋的秘密之地,她最深刻的障碍与沉迷。
她哭了又哭。到了后来,哽咽和抽泣混在一起,甚至令她不断发出可笑的打嗝声,但这是她第一次哭得如此无所顾忌。长久以来,她和平川之间有一个无法提及又难以忽视的分歧:苏昂把那三个没有出生的胎儿视作真正的生命,平川却认为他们是不存在的人——所以她似乎没有资格如此悲伤。她早就从平川的态度看出,他认为她的自怜自艾是在放任自己沉溺其中,近似于一种人格缺陷,以至于她都开始为自己的痛苦感到羞耻。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不再时时流泪,看上去像是已经渡过了痛苦,但她在内心深处明白,她只是花了很多时间学习与痛苦相处,而不是战胜它们。
住持不再说话。他闭上眼睛,面容平静而慈悲,却不再有沟通的可能。苏昂忽然再次被那种强烈的“命中注定”感击中。她是为了余姐才会踏上这趟旅途,但她现在觉得,这其实是由一股更强的旨意推动的。一桩悲剧只有在你真正理解它的时候才能过去。她糊里糊涂地来到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寺庙,其实是为了结束自己人生中的一段过往,为了拆掉心墙,让新的光照进来。她已开始明白老和尚试图告诉她的道理:痛苦虽然
害怕死亡,更因为我们真正害怕的是面对死亡的恐惧。
“但是,”她垂下眼睛,“我觉得我没有那样的智慧。”
住持露齿而笑,表情轻快而真诚。“你有,每个人都有,只不过藏得很深。”他温柔地说,“你只是缺少耐心。你想要知道答案,而且现在就要。你看,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都要马上得到答案的世界里,不想为任何事花费时间。但我们需要慢下来。你要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断转化的过程。”
苏昂别过头去。坐在林间的树影微风之中,她发觉这样的哀伤让她难以承受,可同时又有种古怪的愉悦。她觉得平生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悲喜交加。
“也许我应该接受前世今生的理论,”她喃喃地说,“就算我上辈子是个坏人。”
“你的遭遇并不意味着你上辈子是个坏人,”他摇摇头,“只意味着那就是你这一世的修行。”
“你真的相信我们不只经历一生一世吗?”
“当然,”湄南河一样宽广的微笑,“当然。”
“你觉得,”她忽然哽咽,说出她从未对人说过的心声,“下辈子我还有可能见到他们吗?”
“是的,”他完全明白她在说什么,“或许,下一世你会成为他们的孩子,再下一世作为朋友相遇……有时是父母,有时是敌人——当然,两者有时是同一回事。”他又一次被自己逗笑了,五指并拢,在空中画圈,“看到吗?你和他们一起穿越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