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答。这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能够安慰他。我觉得很难受,因为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个太阳穴已经凹陷下去的额头,这张仿佛只看见牙齿的嘴,这个尖簇簇的鼻子!还有家里那个正在流泪的胖女人,我还得写信给她。要是这封信
了。“弗兰茨,你一定得吃啊。吃是主要的。这食物看上去挺好。”
他转过脸去。过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说:“我曾经想做一个林区主任管理员咧。”
“你还是可以做的嘛,”我安慰他说,“现在有种了不起的假肢,让你简直看不出残缺了什么。是直接装在肌肉上的,有了这种假手,手指可以活动,你可以干活,甚至可以写字。而且,这类东西随时都有新的改进。”
有片刻工夫,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随后他说道:“你可以把我那双系带皮靴带去给缪勒。”
我点点头,心里捉摸着,该说些什么话来鼓舞他。他的嘴唇咧开了,嘴张大了,牙齿露了出来,看去像是白垩做的。皮肉萎缩,额头更显突出,颧骨也凸了起来。骨骼在往外挪动。眼睛早已陷了下去。再过三两小时,什么都会过去了。
他这种情况,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不过,我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这使得他与别人不一样。我曾经抄过他的作文。在学校里,他老是穿一件深棕色的外衣,系着一根带子,两个袖子都已经磨得发亮了。我们这些人里,也只有他一个能在单杠上做大翻转。当他翻单杠的时候,头发如丝一般飘散在脸上。坎托列克为他而感到自豪。可是吸烟他却受不了。他的皮肤非常白净,倒有几分女孩的模样。
我朝自己的长筒靴瞥了一眼。这双靴子又大又笨重,裤脚都塞在了里面。套着这两个宽大的靴筒站起身来的时候,看样子倒是又魁梧又健壮。可是等我们去洗澡,把衣服都脱光了的时候,蓦然间我们又只有两条纤细的腿和两只瘦小的肩膀了。我们不再是军人,而是跟孩子差不了多少,谁也不会相信我们还能背行军装备。我们赤身裸体站着的那个时刻,可真是个古怪的片刻。那时,我们又变成了普通人,而且我们自己几乎也有那样的感觉。
洗澡的时候,弗兰茨·克默里希看上去又瘦小又柔弱,真像是一个小孩子。现在,他躺在那里,为的是什么呢?全世界的人都应当从这张床边走过去,说:“那是弗兰茨·克默里希,十九岁半,他不愿意死。就别让他死吧!”
我的思想混乱了。一股石炭酸和坏疽的气味充塞在肺里,仿佛稠粥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天逐渐暗下来了。克默里希的脸变了颜色,他从枕头上抬起脸来,苍白得闪闪发光。嘴稍微动了一动。我朝他靠近一点。他悄没声息地说:“如果你找到我的表,就把它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