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贡哥经常有电话或短信过来,各种节日更是周到备至。那种殷勤让我觉得不好意思,有时候电话接通了,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姐姐还记着当年叔叔提到的两家结亲的茬儿,警告我别瞎联系,瞎联系不好。那天自贡哥又来电话,说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婶团坐在床上,围着两条被子。她因为腿病下不了床,一双新棉鞋摆放在床头,还是去年我买的。老婶见到我们就拉住手不放,连续几年说同一件事:我小时候在被子里围着,她在外面骗姐姐说,有人把你小妹抱走了,还不回去看看。姐姐就哇哇哭着往家里跑,每天不定要哭多少次。姐姐得意地对我说,那时就怕你丢了,明白吧?
每次从老叔家出来,我们都感叹,人老真是件无奈的事。想老叔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打头儿,管着全队四十几个劳动力,每天听着河对岸的火车鸣笛,或看着太阳收工。有一天是阴天,火车也没鸣笛,或者鸣笛声被风刮走了,总之老叔没听到。老叔带着这支队伍锄地,一直干到晌午歪。别人都说该收工了,老叔就是不信,老叔只信太阳和火车的鸣笛声。大家都累坏了,老叔一直都强打精神。回家的路上,老叔唱《小拜年》,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给大家解乏。人要是不老该有多好啊!姐姐慨叹。
从老叔家出来,自然就说到了叔叔。那些年,老叔是我们家的伤痛。后来,叔叔也成了这样的角色。父亲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说不定能多活些年,父亲去世那年,才七十三岁。父亲对叔叔态度的改变,自己得转多大的弯子!那真是要触及思想和灵魂啊!看到村里的老人在墙根底下晒太阳,我们都很羡慕,不知这是谁家的老人,他们的儿女多有福气啊。
姐姐问:“老叔和李海叔叔见过面么?”
我沉默了。
我想起了某一年的正月初一,那时姐姐已经结婚了。老叔特意来看李海叔叔,家里贴了春联,地上都是瓜子皮儿。老叔穿着簇新的蓝布袄过来串门子,进屋就说:“我来看看二弟,我来看看二弟。”
他管李海叔叔叫“二弟”。
那时李海叔叔刚进屋不久,一家子的热气都还围着李海叔叔转。因为老叔的到来,骤然就冷了。父亲坐在那里卷烟,叔叔也坐在那里卷烟。母亲、哥嫂和我都在屋里坐着,谁都不看老叔,谁都不跟他搭一句话。老叔靠在门口的墙上,一张脸羞臊得鲜红。他几乎没站稳脚步,自言自语说了句什么,自己转身走了。
老叔走了,家里立刻一片欢欣。叔叔给纸烟点着了火,狠狠吸了一口,对我们说:“还来跟我套近乎,没门!”
因为口音的问题,叔叔说不出那个“门”字的儿化音。但叔叔对老叔的态度,像火盆一样烤热了我们,我们觉得叔叔更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