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到现在,父亲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他这一天都因激动显得坐卧不宁。而这时候的家里,姐姐一准在擀面,母亲一准在烧火。大锅里的水哗哗翻开着,不时添加,既为了暖炕,也为了耗损。因为长时间的沸腾,锅底会起一层白碱。只要李海叔叔一迈进家门,面条就得下到锅里,似乎让他多等一分钟,都是罪过。父亲接了叔叔许多年,几乎从没落空过。要知道,平时我们和叔叔几乎没有什么联络,都靠临走时的那两句对话。父亲问,明年初一还来么?叔叔说,还来。
李海叔叔不单是我家的亲人,也是我们这条街的亲人。叔叔来的这天晚上,屋里通常没有我们的座位,炕上炕下都是人。女人爬上炕,男人排在炕沿上,挤得都只能放半个屁股。还有人在院子里打一晃,看屋里的人实在装不下,看一看,听一听,悻悻地转身往回走。逢到这个日子,我们全家人的脸上都是喜气,父亲母亲出来进去合不拢嘴。在我们的眼里,或者,在我的乡邻们的眼里,叔叔就是高门贵客,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随便说点什么,都是我们不知道的。比如,他说煤矿的小火车,像条蛇一样在山里钻来钻去,很多人就想不明白,火车又没有腿,怎么就能走路。山上都是石头,怎么能在石头堆里掏出一条路,那些石头不会掉下来么?比如,叔叔还会说起大鼻子尼克松来中国访问,天还很冷,他吃完饭就在院子里搓煤球。有人问为啥让人家客人搓煤球,叔叔认真地说,他不能白吃中国人的饭,美国人都很自觉。
我跟小伙伴们踢毽子,因为叔叔的缘故,总是踢得心不在焉。身边不时有人凑过来问这问那,叔叔几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字。叔叔家待的城市大不大。婶婶是不是售货员。叔叔这次来有没有带奶香味的糖……只要是有关叔叔的话题,我什么都愿意回答。只不过,有的答案是叔叔讲过的,而有些答案,就是我编的。比如,叔叔的五个孩子中,两个女孩三个男孩,名字都让我们的耳朵起了茧子,所以这些问题回答起来一点都不费力,至于叔叔的家,我知道那是在深山区,有坡上坎下,家里的粮食,差不多就种一种大黄米,孩子们都没见过水稻和小麦。这是叔叔诉苦的时候我听来的,可听来的话,我却不愿意告诉其他小朋友。我只说,叔叔一家就住在大城市,有很高的楼,有很大的公园。旁边就是电影院。婶婶就在一个很大的商场卖点心,卖不了的点心允许统统拿回家里,家里经常都不用做饭。小伙伴的眼睛都直了,流着哈喇子看着我。她们实在想不出那样一种生活有多幸福,我们长这么大,就在代销点见过点心,实在是,指甲大的那样一块点心也没吃到嘴里过。
至于奶香味的糖,叔叔只带过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