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德突然觉得很荒谬,他依足规则,却处处碰壁;而这块不在任何官牍里牌子,却畅行无阻。
难道真如杨国忠所说,流程是弱者才要遵循规矩。
李善德没时间搞私人恩怨。他直接开门见山,简要地说明下情况,然后拿出数十卷空白文牒,直接分配起任务来。驾部要调集足够多骑使,以及跟沿途水陆驿站联络;典厩署负责协调全国牧监,就近给所有驿站调配马匹;户部要协调地方官府,调派徭役白直;太府寺要拨运钱粮补给、马具装备;就连上林署,都分配调运冰块庶务。
能想到砍树运果法子,并不出奇,稍做调研即可发现。转运精髓与难点,其实是在以此延展出无数极琐碎、极繁剧落地事项。整整个上午,上林署官廨里直响着李善德声音。各位主事只有俯首听命
。
至于那名刺,杨国忠既没有还意思,也没提到底是谁。
李善德收好银牌,跟着典座朝外走去。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不对,这似乎不是来时路。典座笑道:“外头早已夜禁。这里禅房虽不轩敞,倒也算洁净,大使何妨暂住宿?”
招福寺禅房,可不是寻常人能留宿,不知得花多少钱。李善德受宠若惊,刚要推辞,典座又从怀里取出卷佛经:“怕大使夜里无聊,这里有《吉祥经》卷,持诵便可辟邪远祟。”
听他意思,似乎不打算收钱?李善德只好跟着典座来到处禅房。这禅房设在片桃林之中,屋角还遍植丁香、牡丹与金铃铛草,果然是个清幽肃静地方。
典座安排完便退走。李善德躺在禅房里,总有些惴惴不安,随手把《吉祥经》拿来,展开还没来得及读,就有张纸掉出来。他捡起看,竟是自己签那轴香积契,从骑缝那半画押来看,这是招福寺留底份。
“这什意思?他们不要还?”李善德先有些发懵,后来终于想明白。住持亲见杨国忠赐自己银牌,自然要略作示好。两百贯对百姓来说,是世积蓄,对招福寺来说,只是做次人情成本罢。这夜,李善德抱着银牌,直没睡着。他终于体会到,权势力量竟是这等巨大。
四月二十四日,李善德没回家,大早便来到皇城。
他刻意借用上林署官廨,召集兵部驾部、职方两司、太仆寺典厩署以及长安附近诸牧监、户部度支司、仓部、金部、太府寺左藏署等衙署正职主事们,连上林署刘署令也都叫来,密密麻麻坐在圈。
这其中不乏熟人,比如度支派来那个主事,就是两天前叱退李善德老吏。他此时脸色颇不自在,缩在其他人身后,头微微垂下。有右相银牌在,谁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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