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声“吱呦呃呃呃呃……”撕裂空气,撕毁神经。淡蓝天幕被扯成条条,在寒风中簌簌飘动。风里同时飘着无数剪断神经尖端。
流苏屋子是空,心里是空,家里没有置办米粮,因此肚子里也是空。空穴来风,所以她感受恐怖袭击分外强烈。打电话到跑马地徐家,久久打不通,因为全城装有电话人没有个不在打电话,询问哪区较为安全,做避难计画。流苏到下午方才接通,可是那边铃尽管响着,老是没有人来听电话,想必徐先生徐太太已经匆匆出走,迁到平靖些地带。流苏没主意,炮火却逐渐猛烈。邻近高射炮成为飞机注意焦点。飞机蝇蝇地在顶上盘旋,“孜孜孜……”绕圈又绕回来,“孜孜……”痛楚地,像牙医螺旋电器,直挫进灵魂深处。阿栗抱着她哭泣着孩子坐在客室门槛上,人仿佛入昏迷状态,左右摇摆着,喃喃唱着呓语似歌唱,哄着拍着孩子。窗外又是“吱呦呃呃呃呃……”声,“砰”削去屋檐角,沙石哗啦啦落下来。阿栗怪叫声,跳起身来,抱着孩子就往外跑。流苏在大门口追上她,把揪住她问道:“你上哪儿去?”阿栗道:“这儿登不得!——带她到阴沟里去躲躲。”流苏道:“你疯!你去送死!”阿栗连声道:“你放走!这孩子——就只这个——死不得……阴沟里躲躲……”流苏拚命扯住她,阿栗将她推,她跌倒,阿栗便闯出门去。正在这当口,轰天震地声响,整个世界黑下来,像只硕大无朋箱子,拍地关上盖。数不清罗愁绮恨,全关在里面。
流苏只道是没有命,谁知道还活着。睁眼,只见满地玻璃屑,满地太阳影子。她挣扎着爬起身来,去找阿栗,阿栗紧紧搂着孩子,垂着头,把额角抵在门洞子里水泥墙上,人是震糊涂。流苏拉她进来,就听见外面喧嚷着隔壁落个炸弹,花园里炸出个大坑。这次巨响,箱子盖关上,依旧不得安静。继续砰砰砰,仿佛在箱子盖上用锤子敲钉,捶不完地捶。从天明捶到天黑,又从天黑捶到天明。
流苏也想到柳原,不知道他船有没有驶出港口,有没有被击沉。可是她想起他便觉得有些渺茫,如同隔世。现在这段,与她过去毫不相干,像无线电歌,唱半,忽然受恶劣天气影响,噼噼啪啪炸起来,炸完,歌是仍旧要唱下去,就只怕炸完,歌已经唱完,那就没得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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