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莉有点不好意思,像夸口似笑道:“不看报,看报只看电影
。”
“今天们谁也不等,”婀坠厉声说,俏丽三角脸上双吊梢眼,两鬓高吊,梳得虚笼笼。
“车佬来没有?”有人问。
茹璧匆匆走进来,略踌躇,才坐到这边桌上。大家都知道她是避免与剑妮桌。这两个内地转学来不交谈。九莉也只知道她们英文名字。茹璧头发剪得很短,面如满月,白里透红,戴着金丝眼镜,胖大身材,经常件二蓝布旗袍。剑妮是西北人,梳着两只辫子,端秀鹅蛋脸,苍黄皮肤使人想起风沙扑面,也是身二蓝布袍,但是来几个月之后,买件红白椒盐点子二蓝呢大衣,在户内也穿着,吃饭也不脱,自己讽刺微笑着说:“穿着这件大衣就像维多利亚大学学生,不穿这件大衣就不像维多利亚大学学生。”不久,大衣上也发出深浓蒜味,挂在衣钩上都闻得见,来源非常神秘。修女们做虽然是法国乡下菜,顾到多数人避忌,并不搁蒜。剑妮也从来不自己买东西吃。
她虽然省俭,自己订份报纸,宿舍只有英文《南华晨报》。茹璧也订份报,每天放学回来都急于看报。剑妮有时候看得拍桌子,跳起来脚蹬在椅子上,拍膝盖大声笑叹,也不知道是丢还是收复什地方,听地名彷佛打到湖南。她那动作声口倒像有些老先生们。她常说她父亲要她到这安静环境里用心念书,也许是受她父亲影响。
有天散学,九莉与比比懒得上楼去,在食堂里等着开饭。广东修女特瑞丝支着烫衣板在烫衣服。比比将花布茶壶棉套子戴在头上,权充拿破仑式军帽,手指着特瑞丝,唱吉尔柏作词,瑟利文作曲歌剧:“大胆小贱人,且慢妄想联姻。”(“Refrain,audacioustart,yoursuitfromressing.”)原文双关,不许她烫衣服,正磨着她上楼去点浴缸上煤气炉子烧水。特瑞丝赶着她叫“阿比比,阿比比,”——此外只有修道院从孤儿院派来打杂女孩子玛丽,她叫她“阿玛丽”——嘁嘁喳喳低声托比比代问茹璧可要她洗烫,她赚两个私房钱,用来买圣像画片,买衣料给小型圣母像做斗篷。她细高个子,脸黄黄,戴着黑边眼镜。
比比告诉九莉她收集许多画片。
“她快乐,”比比用卫护口吻说。“她知道切都有人照应,自己不用担心,进修道院不容易,要先付笔嫁妆,她们是嫁给耶稣。”
她催比比当场代问茹璧,但是终于上楼去向亨利嬷嬷要钥匙烧洗澡水。比比跟着也上去。
九莉在看小说,无意中眼光掠过剑妮报纸,她就笑着分张给她,推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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