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莉这才知道他来意。此地没有成绩报告单,只像发榜样,贴在布告板上,玻璃罩着,大家围着挤着看。她也从来不好意思多看,但是眼看见就像烙印样,再也不会忘记,随即在人丛中挤出去。分数烧,确是像世功名付之流水。
他还再三要陪她去看。她好容易笑着送走他,回到楼上去,想起小时候有次发现她张水彩画有人用铅笔打个横杠子,力透纸背,知道是她弟弟,那心悸刹那。
比比回来之后,陆续听见各救护站消息,只有站上有个女侨生,团白脸,矮矮,童化头发,像个日本小女学生,但是已经女扮男装剪短头发,穿上男式衬衫长袴,拿着把扫帚在扫院子。个日本兵走上前来,她见机逃进屋去,跑上楼去站在窗口作势要跳,他倒也就算。竟是《撒克逊英雄略》里故事。
不知道是否因为香港是国际观瞻所系,进入半山区时候已经军纪很好。宿舍大礼堂上常有日本兵在台上叮叮咚咚只手弹钢琴。有次有两个到比比九莉房间来坐在床上,彼此自己谈话,坐会就走。
有天九莉听见说有个教授住宅里有澡可洗,人当然都进集中营,不知道为什水龙头里有热水。她连忙带毛巾肥皂赶去,浴室关着门,有人在放洗澡水。她也不敢走远,怕又有人来占位子,去到半搂梯小书室看看,地白茫茫都是乱纸,半山区采樵贫民来洗劫过。以前她和比比周末坐在马路边上铁阑干上谈天,两脚悬空宕在树梢头,树上有球球珍珠兰似小白花,时而有阵香气浮上来;底下山坡上白雾中偶然冒出顶笠帽,帽檐下挂着圈三寸长百褶蓝布面幕,是捡柴草女人——就是她们。
。这次与赛梨她们同走。约比比块去极可能也就是他。后来他跟赛梨在内地结婚。
九莉也没找个地方坐下,就站着跟严明升闲谈两句。他也没提起安竹斯阵亡事,根本没提战时事。那天去跑马地报名,她似乎个同班生也没看见。这些远道来读文科侨生明知维大文科不好,不过是来混文凭,所以比较不去冒这险做防空员。
“注册处在外面生火,”明升忽然说。“在烧文件。”
“为什?”
他咕哝声:“销毁文件。日本兵还没开来。”
“哦……嗳。”她抱着胳膊站在玻璃门边,有点茫然,向门外望去,彷佛以为看得见火光。
明升笑道:“下去看看吧?好大火,许多人都去看。”
九莉笑着说不去,明升又道:“火好大喔,不去看看?陪你去。”
“你去吧,不去。”
“所有文件都烧,连学生记录、成绩、全都烧,”说罢,笑得像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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