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想现在年纪大了几岁,再走这条远兜远转的路,怕定不下心来。现在再去申请她从前那奖学金,也都已经来不及了——就快开学了。自费出国钱又不够。但是在
“……兵船上非常大的统舱,吐的人很多。”
都是幽深的大场面,她听着森森然。
“你能不能到日本去?”她轻声问。
他略摇了摇头。“我有个小同乡,从前他们家接济过我,送我进中学,前几年我也帮过他们钱,帮了很多。我可以住在他们家,在乡下。”
也许还是这样最妥当,本乡本土,不是外路人引人注意。日本美军占领的,怎么能去,自投罗网,是她糊涂了。
了。身上只穿着汗衫,黄卡其袴,瘦瘦的,不像日本角力者胖大,但是她想是一种日式表演,因为末日感的日侨与日本兵大概现在肯花钱,被挑动了乡情,也许会多给。
还有个人跟在后面摇动一只竹筒,用筒中的洒豆打拍子。二人应声扯一个架式,又换一个架式,始终纳着头。下一个红绿灯前,两部人力车相并,她想问荒木,但是没开口。忽然有许多话彷佛都不便说了。
人力车拉到虹口已经十点半左右,停在横街上一排住宅门口。揿铃,一个典型的日本女人来开门,矮小,穿着花布连衫裙,小鹅蛋脸粉白脂红。荒木与她讲了几句话,九莉跟着一同进去,上楼。不是日式房屋,走进一问房,之雍从床上坐起来。他是坐日本兵船来的,混杂在兵士里,也剃了光头,很不好意思的戴上一顶卡其布船形便帽。在船上生了场病,瘦了一圈。
荒木略坐了坐就先走了。
之雍挪到他椅子上坐着继续谈着,轻声笑道:“本来看情形还可以在那边开创个局面,撑一个时期再说,后来不对了,支持不下了——”
“你想这样要有多久?”她轻声说。
他忖了一忖。“四年。”
她又觉得身在那小小的暗间里,窗纸上有窗棂云钩的黑色剪影。是因为神秘的未来连着过去,时间打通了?
“你不要紧的,”他说,眼睛里现出他那种轻蔑的神气。
她想问他可需要钱,但是没说。船一通她母亲就要回来了,要还钱。信一通,已经来信催她回香港读完大学。校方曾经口头上答应送她到牛津做研究生,如果一直能维持那成绩的话。
九莉也笑了。她反正越是遇到这种情形,越是尽量的像平常一样。
谈了一会,之雍忽然笑道:“还是爱人,不是太太。”
她也只当是赞美的话一样,只笑笑。
之雍悄声道:“投降以后那些日本高级军官,跟他们说话,都像是心里半明半昧的。”
九莉很震动。这间房只有两扇百叶门通洋台,没有窗户,光线很暗,这时候忽然黑洞洞的,是个中国旧式平房,窗纸上有雕花窗棂的黑色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