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销声匿迹困难,在他尤其痛苦,因为他风度是刻意培养出来。但是她觉得他外表并没改变,件老羊皮袍子穿着也很相宜。
“有次在路上,试过挑担子,”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很难哦,不会挑人真很麻烦。”
她也注意到挑夫小跑步,颠颠,必须颠在节骨眼上。
城外菜花正开着,最鲜明正黄色,直伸展到天边。因为地势扁平,望过去并不很广阔,而是条黄带子,没有尽头。晴天,相形之下天色也给逼成极淡浅蓝。她对色彩无餍欲望这才满足,比香港满山杜鹃花映着碧蓝海还要广大,也更“照眼明。”连偶然飘来粪味都不难闻,不然还当是狂想。
走着看着,惊笑着,九莉终于微笑道:“你决定怎样,要是不能放弃小康小姐,可以走开。”
纸来。之雍十分高兴。巧玉始终不开口。
画半天,只画只微笑眼睛,双眼皮,在睫毛阴影里。之雍接过来看,因为只有只眼睛,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肃然轻声赞好。
九莉自己看着,忽道:“不知道怎,这眼睛倒有点像你。”他眼睛比她小,但是因为缺少面部轮廓与其他五官作比例,看不出大小来。
之雍把脸沉,搁下不看。九莉也没画下去。
她再略坐坐,便先走。
巧玉是他保护色,又是他现在唯点安慰,所以根本不提她。
他显然很感到意外,略顿顿便微笑道:“好牙齿为什要拔掉?要选择就是不好……”
为什“要选择就是不好”?她听半天听不懂,觉得不是诡辩,是疯人逻辑。
次日他带本左传来跟她块看,因又笑道:“齐桓公做公子时候,出点事逃走,叫他未婚妻等他二十五年。她说:‘等你二十五年,也老,不如就说永远等你吧。’”
他彷佛预期她会说
谈到虞克潜,他说他“气质坏。他文章是下过番功夫,所以不大看得出来。”又道:“良心坏,写东西也会变坏。”
九莉知道是说她毛不拔,只当听不出来。指桑骂槐,像乡下女人诅咒。在他正面面貌里探头探脑泼妇终于出现。
吓不倒她。自从“失落年”以来,早就写得既少又极坏。这两年不过翻译旧着。
房间里窒息起来时候,惟有出去走走。她穿着乌梅色窄袖棉袍,袖口开叉处钉着颗青碧色大核桃钮,他说像舞剑衣裳。太触目,但是她没为这次旅行特为做衣服,除那件代替冬大衣蓝布棉袍,不但难看,也太热不能穿。
“别人看着不知道怎想,这女人很时髦,这男人呢看看又不像,”他在街上说。又苦笑道:“连走路样子都要改掉,说话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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