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我怕他遗弃我,”她想。“其实他从来不放弃任何人,连同性的朋友在内。人是他活动的资本。我告诉他说他不能放弃小康,我可以走开的话,他根本不相信。”
她回信很短,也不提这
“他不爱我了,所以觉得窘,”她想,连忙放下手臂,直坐起来,把棉袍往头上一套。这次他也不看她。
他回到卧室里,她把早餐搁在托盘上送了去,见她书桌抽屉全都翻得乱七八糟,又惊又气。
你看好了,看你查得出什么。
她战后陆续写的一个长篇小说的片段,都堆在桌面上。
“这里面简直没有我嚜!”之雍睁大了眼睛,又是气又是笑的说。但是当然又补了一句:“你写自己写得非常好。”
式的更断不掉。”“我倒不相信,”她想,但是也有点好奇,难道真是习惯成自然?人是“习惯的动物”,那这是动物多于习惯了。
“这个脱了它好不好?”她听见他说。
本来对坐着的时候已经感到房间里沉寂得奇怪,仿佛少了一样什么东西,是空气里的电流,感情的飘带。没有这些飘带的缭绕,人都光秃秃的小了一圈。在床沿上坐着,更觉得异样,彷佛有个真空的庐舍,不到一人高,罩住了他们,在真空中什么动作都不得劲。
但是她看见自己从乌梅色窄袖棉袍里钻出来,是他说的“舞剑的衣裳”。他坐得这样近,但是虚笼笼的,也不知道是避免接触。她挣扎着褪下那紧窄的袖子,竟如入无人之境。
她暗自笑叹道:“我们这真是灯尽油干了,不是横死,不会有鬼魂。”笑着又套上袖子,里面上身只穿着件绊带丝织背心,见之雍恨毒的钉眼看了她两眼。
写到他总是个剪影或背影。
她不作声。她一直什么都不相信,就相信他。
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秀男已经来了。九莉把预备好的二两金子拿了出来,笑着交给秀男。
之雍在旁边看着,也声色不动。
这次他又回到那小城去,到了之后大概回过味来了,连来了几封信:“相见休言有泪珠……你不和我吻,我很惆怅。两个人要好,没有想到要盟誓,但是我现在跟你说,我永远爱你。”
又是那件车毯大衣作祟。他以为她又有了别的恋人,这次终于胸部起了变化。
她一面扣着揿钮,微笑着忙忙的出去了,仿佛忘了什么东西,去拿。
回到客室里,她褪下榻床的套子,脱了衣服往被窝里一钻。寒夜,新换的被单,里面雪洞一样清冷。她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之雍来推醒了她。她一睁开眼睛,忽然双臂围住他的颈项,轻声道:“之雍。”他们的过去像长城一样,在地平线上绵延起伏,但是长城在现代没有用了。
她看见他奇窘的笑容,正像那次在那画家家里碰见他太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