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她对傅老爷寻仇,他怕她杀他父亲,也怕父亲会杀她。
雨顺着窗边,潲到屋里地面上,已经汇聚成水洼。两个丫鬟踌躇片刻,不敢弄出动静,不敢去擦。因怕邪风吹烟榻,害沈奚生病,其中个把撑着窗子铜钩摘,关上窗。
雕花窗闩竖起,“咔哒”声。
沈奚最后点清醒记忆,停驻在这里。
她蜷曲着躺在棉被里,烟土香味挥之不去,是过去在这间包房里客人们留下。眼泪流半个时辰,停半个时辰,壁灯红光,正照在她眼皮上。她想唤人来关灯,可说不出话,喉咙过炭火,身子也是,前情旧债从地狱火坑里被翻出来,烧烫着她。
到后半夜,屋里光源没,她烧得糊涂,在关灯霎那以为是火烧着,翻身,险些落到地上。没到天亮,有医生来,好像还是她熟悉人,是西医院里医生。有人给她喂退烧药片,有人给她剥下长裙,在擦着手脚胳膊,等她渥汗,再换干净衣裳。
文能死,而你不能。”
他被困后,最庆幸就是沈奚留在上海,却没料到她会孤身北上,涉险寻他。
袁世凯登基,父兄是最得意时,他无时不刻不在担心大哥痛下杀手后,沈奚会如何?做事惯有杀伐决断傅侗文,在她去留问题上摇摆不定,时舍不得,怕她走就是此生难见,再无可能,也怕她于乱世中颠沛流离,保不住身家性命;时又想狠心割舍,乱世也比傅家安全,倘若他死,她必是死路条。
割舍二字,说来容易,容易是挥刀“割”,心头“舍”才是难关。
傅侗文不再说话。
汗层层,不间断。
沈奚极少生病,更是病来如山倒,天亮退烧,天昏再烧。
在迷糊里,昨夜里傅侗文话颠来倒去,重复着。
还有许多傅侗文没说,她也全猜到。
他父亲死前,父子两个在医院里为傅家家产争执,她还清楚记得,做傅家逆子也罢,决定做沈家儿子也罢,他傅侗文再绝情,也都无法脱离他前半生身为傅家子孙身份和儿时长大记忆。
杳杳长夜,雨不停歇,上海滩最该热闹徐园,竟除沙沙雨声,再无其它声响。香炉白色飘烟被风吹散,墙壁上那缕黑影,上升,散开,消失。
两个活生生人相对着,像是连呼吸也没有画中人,徒有寂然。
不知过多久,门外仆从唤,傅侗文离开房间。
沈奚隐约听他和徐园老板交谈,说是太太身子不适,要将园子包到明日夜里。很快有丫鬟抱来被褥,把沈奚扶到旁,将红木镶瘿子七屏烟榻铺成睡榻。矮桌子搁到地上。傅侗文知她无力撑着,把徐园这上等包房作傅家暖阁。
她是没力气坐着,躺到烟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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