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巧合使父亲在此后的日子里,总是满腹狐疑地看着我和祖父,仿佛这场灾难是我们带来的。有时我无意中和祖父站在一起,父亲就会紧张地嗷嗷乱叫,似乎他刚盖起来的茅屋又要着火了。
祖父在我回到的第二年就死去了。祖父的消失,使父亲放弃了对我们的疑神疑鬼。但我在家中的处境并不因此得到改善。哥哥对我的讨厌,是来自父亲的影响。每当我出现在他身旁时,他就让我立刻滚蛋。我离自己的兄弟越来越远,村里的孩子总和哥哥在一起,我同时也远离了他们。
我只能长久地去怀念在王立强家中的生活,还有我在孙荡的童年伙伴。我想起了无数欢欣的往事,同时也无法摆脱一些忧伤。我独自坐在池塘旁,在过去的时间里风尘仆仆。
“没有肉吗?”
“屁也没有。”
我弟弟这时出来纠正:
“他们的咸菜里有油,我们的咸菜里没有油。”
哥哥可能推了弟弟一把:
“我现在没工夫和你说话。”
五年以后,当我独自回到时,又和祖父相逢在这条路上。
我回家后不久,一家姓苏的城里人搬到来居住了。一个夏天的早晨,苏家的两个男孩从屋内搬出了一张小圆桌,放在树荫下面吃起了早餐。
这是我十二岁看到的情景。两个城里孩子穿着商店里买来的衣裤坐在那里。我一个人坐在池塘旁,穿的是土布手工缝制的短裤。然后我看到十四岁的哥哥领着九岁的弟弟向苏家的孩子走去。他们和我一样,也都光着上身,在阳光下黑黝黝的像两条泥鳅。
在此之前,我听到哥哥在晒场那边说:
“去、去、去,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也有。”
弟弟继续说:“那是香油,我们家没有。”
“你知道个屁。”
“我闻到的。”
我十二岁那年王立强死后,独自一人回到,仿佛又开始了被人领养的生活。那些日子里,我经常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似乎王立强和李秀英才是我的真正父母,而这个家对于我,只是一种施舍而已。这种疏远和隔膜最初来自于那场大火。我和祖父意外相遇后一起回到恰好一场大火在我家的屋顶上飘扬。
“走,去看看城里人吃什么菜。”
晒场那边众多的孩子里,愿意跟随哥哥走向两个陌生人的,只有九岁的弟弟。我的哥哥昂首阔步走去时,显得英勇无比,弟弟则小跑着紧随其后。他们手上挎着的割草篮子在那条路上摇晃不止。
两个城里孩子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警惕地注视着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没有停留,大模大样地从小圆桌前走过,又从城里人的屋后绕了回来。比起哥哥来,我弟弟的大模大样就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他们回到晒场后,我听到哥哥说:
“城里人也在吃咸菜,和我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