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平知道,金波就在东关邮政局跟他父亲学开车——金俊海已经从地区运输公司调出来开邮车。两月前初到黄原时,他不愿意去找金波,以免让朋友看见他副流落样子而难为情。那时他仍然没有克服掉中学生那种自尊自爱心理。两个月来,石头和钢铁已经把那层羞涩面纱撕得粉碎!但少平为不使他这身破烂行装“惊吓”他朋友,还是决定在见金波之前,先收拾和“化装”番。
他想下,便即刻带上行李,从大桥头走到长途汽
戚!
少平背着卷烂被褥,手里提着那个破黄帆布提包,离开他亲戚家,出阳沟,来到大街上。
落日再次染红梧桐山和古塔山。东方远远天空飞起几朵红霞,边上镶着金色亮光。
初伏已经来临,城市傍晚片燥热。街道两边枝叶繁茂梧桐树下,市民们光着膀子坐在小凳上,悠闲地摇着薄扇。姑娘们大都穿起裙子,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给这个色调暗淡城市平添许多斑斓景象。
少平背着自己行李穿行于人群之中。不过,在这个花花绿绿世界里,他此刻不再象初来时那般不自在。少平现在才感到,这样城市是个各色人等混杂天地;而每个层次人又有自己天地。最大好处是,大街上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关心谁。他衣衫行装虽然破烂不堪,但只要不露羞丑,照样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自由行走,别人连笑话你兴趣都没有。
少平几乎没有认真考虑,两条腿就自动引导他穿过黄原河上老桥,来到东关,加入桥头上那个揽工汉“王国”。
现在是夏天,虽然天将黄昏,但大部分等待“招工”工匠们仍然没有散去;人行道和自由市场空地上,到处都是操北方各县口音乡下人。有人痛快地脱下汗迹斑斑布褂,光身子坐在雪亮路灯下聚精会神捉虱子。四处卖茶饭小摊贩,拖长音调吆喝着招徕顾客。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烟气黄尘;苍蝇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
少平把铺盖卷仍然搁在砖墙边上,用两只烂手卷起支旱烟棒,圪蹴在墙边抽起来。他现在看起来完全成个老练出门人。再也没有初来乍到时那种紧张和慌乱。当然,更踏实是,他身上装着赚来六十元工钱,十天八天不必为生计而担心。再说,天气也暖和起来,不用再为住宿发愁。夏天啊,这是揽工汉黄金季节!
他这样平静地直坐到满城灯火辉煌。这时候,他心里猛下想起他朋友金波,他现在很想去见见他——自从金波到黄原后,他们还直没有见过面。
是呀,他们再不是小孩子,已经各自开始到社会上谋生;尽管内心仍然象过去样情深义重,但顾不得在块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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