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在女儿家。他躺在炕上,仰望着已经悬挂在房梁上绳子套儿,等待着女儿行刺不成或者行刺成功消息,随时准备悬梁自尽。因为他知道,女儿此去,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对他来说,都难免受牵连再入牢狱。他在县狱里待过,知道里边厉害,所以宁愿z.sha,也不愿进去受罪。
孙丙在炕上躺整整个白天,有时睡,有时醒,有时半睡半醒。在半睡半醒时,他脑海里就出现在明亮月光下那个仿佛从天而降歹徒形象……歹徒身材高大,腿脚矫健,行动迅捷,如同只巨大黑猫。当时他行走在从十香楼通往曹家客栈狭窄街巷里,被月光照耀得通亮如水青石街道上,摇曳着他长长身影。十香楼里酒色使他腿软头昏,以至于当那黑衣人突然地出现在面前时,他还以为是个幻影。那人冷冷笑声使他清醒过来。他本能地将腰里残存几枚制钱扔在面前。在制钱落在石街上发出清脆声音后,他嘴里夹缠不清地说:朋友,俺是高密东北乡孙丙,唱猫腔穷戏子,身上银子还风流债,改日请到东北乡去,兄弟为您唱本连台大戏……黑衣人根本就没低头看那几枚制钱,而是步步
本县倍感荣幸,哪能这样就走?”钱丁大声道,“春生——”
春生应声进来,躬身道:
“老爷有什吩咐?”
“吩咐膳馆摆宴,隆重款待,”钱丁道,“你顺便去让老夫子写几张请帖,把县城里十大乡绅请来作陪。”
那顿午宴十分丰盛。知县亲自把盏,频频劝酒;十大乡绅轮流敬劝,把孙丙灌得头昏脑涨,脚底无根,心中芥蒂和莫名尴尬全都烟消云散。当衙役架着他胳膊将他送出县衙时,他竟然放开喉咙唱句猫腔:
孤王稳坐在桃花宫,想起赵家美蓉好面容……
过去年里,高密东北乡人民心情比较愉快,但不愉快事情也有。最不愉快事情就是:德国人要修条从青岛至济南铁路,横贯高密东北乡。其实德国人要修铁路事,前几年就开始风传,但人们并不把它当真。直到去年那铁路路基真从青岛爬过来时,才感到问题严重。现在,站在马桑河高高河堤上,就能望到从东南方向爬过来铁路路基,犹如条土龙,卧在平坦原野上。在马桑镇背后,德国人搭起筑路工棚和材料仓库,突兀在离铁路路基不远地方,远看好似两条齐头并进大船。
孙丙挑满水缸,搁下水桶和扁担,吩咐新雇小伙计石头生火烧水。他到前面,抹光桌椅板凳,洗净茶壶茶碗,敞开临街大门,坐在柜台后边,吸着烟等待客人。
二
自从下巴上胡须被人薅去之后,孙丙生活发生重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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