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丙放下枣木棍子,从孙悟空随身携带包袱里,摸出沓黄表纸,就着烛火点燃。纸在他手里燃烧着,纸灰卷曲,飞起,在篝火气流里旋转。烧罢纸,他跪在香
着个香炉,炉子里燃着三炷香。香炉旁摆着两个烛台,烛台上插着两根红色羊油大蜡,烛火跳跃闪烁,平添许多神秘色彩。篝火堆上,火苗子啵啵地响着,照耀得河水如同烂银。炉包铺子店门紧闭,人们有些焦急。有人喊起来:
“孙丙,孙丙,才离开几天,谁不认识谁啦?装神弄鬼干啥嘛,快出来吧,把你学来神拳演习给俺们看看。”
四喜从炉包铺子门缝里挤出来,压低嗓门说:
“别吵吵,他们正在喝神符呢!”
突然间店门大开,像巨兽张开大嘴。人群肃静,都瞪大眼睛,等待着孙丙和他搬来大仙,恰好似等待着名角登场。但孙丙还是不出来。安静,安静,流水被桥墩拦挡,发出哗啦啦声响,火苗子啵啵,犹如迎风抖动红绸。人们正有些烦恼时,有动静,很大动静。高高嗓门,猫腔戏里须生唱腔,无比高亢,略有些沙哑,但更有韵味:
为报深仇背乡关——
声音如同翠竹节节拔高,直戳到云彩眼里,慢慢地低落下来,然后又突然地翻上去,比方才还高,直高到望不见踪影——四喜把铜锣敲得急急如风,没有节奏,乱敲。孙丙终于从门内出现。他身上还是白天那套行头,白袍银盔,朱面剑眉,厚底朝靴,倒提枣木棍。他身后,紧随着悟空和八戒。孙丙围着篝火跑圆场,几乎是脚不离地,在武生步伐基础上又吸收刀马旦步伐特征,小步子挪得飞快,真是有点行云流水意思。然后是踢腿,摇身,下腰,翻筋斗,跌僵尸,最后是个英勇悲壮亮相,接唱:
曹州府学回义和神拳。各路神仙齐来相助,定让那洋鬼子不得生还。临别时大师兄嘱托再三,他让俺回高密立起神坛。教授神拳演习武艺,人心齐就能移动泰山。特派来猴兄猪弟做护法,他二人都是那得道真仙刚下凡。
孙丙唱罢猫腔调,群众已经把他看轻。说什义和神拳,不过是旧戏重演。孙丙抱拳,对众人施礼:
“各位乡邻,兄弟此次前去曹州,拜见义和拳大师兄朱红灯。他老人家听说德国鬼子在高密东北乡强修铁路,滥杀无辜,真个是满腔义愤,怒火填胸。他老人家原本想亲率神兵前来灭洋,但无奈军务繁忙,不得脱身。他老人家传给俺神拳心法,并命俺回来设立神坛,教授神拳,驱逐洋鬼出中原。这两位是大师兄派来助坛练拳猴二师兄、猪三师兄。他们两个都有刀枪不入神功,待会儿就给大家演练。下边,俺先给乡亲们演练番,就算是抛砖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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