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太阳被厚重的云层挡住,天空是深铅色,像一场过不了多久就要砸下来的洪流。玉霞走在一户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往那一户看去。
单桥也停下,却没有和玉霞看向同一扇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雨霞的侧脸,单薄的唇动了动,正要提醒玉霞别管闲事,玉霞却“啧”了声,往前走去。
门里传来细小的哭声,是那个叫“叶大船”的孩子又被打了。
玉霞骂了几句娘,“哐当”一声打开自家的门,哑着嗓子道:“冻死我了,明年你自己去看你那死鬼老爸啊,我不陪你去了。”
单桥嗯了一声,关好门,将上坟回来的路上买的土鸭蛋、土鸭子放在地上。
又是一年寒冬。
机床厂的生意越发不好做,刚入秋那会儿就有人说,外面都在闹企业改革,不养那么多工人了,机床厂可能也要改革,将来没有大锅饭可以吃了。人人都怕下岗,又都盼着别人下岗,这样自家的生活才不会受到影响。
终于,第一场寒潮席卷大石镇时,机床厂第一批下岗工人的名单出来了。筒子楼里的邻里关系忽然变得很复杂,往日一起背着老婆打牌的男人、一起织毛衣聊闲话的女人彼此疏远,见着面了也不过尴尬地点点头。毕竟他们中的一部分刚刚下岗,而另一部分因为别人丢掉饭碗,而暂时保住了自己的饭碗。
搁在走廊上的麻将桌收了,往年早就挂出来的红灯笼不见踪影,没人再挽着别人的手臂说闲话,但是夜深人静时,总有几户人家传出哭喊和咒骂。
下岗,没钱,活不下去。
“嘿,你就这么答应啦?”玉霞大喇喇地喊:“我又不是不讲道理,明年你当个乖小孩儿,再撒个娇,我还能不陪你?”
单桥懒得搭理她,去厨房洗手。
玉霞来劲儿了,“又‘马’着一张脸,谁家小孩像你这样,成天没个笑?让你撒个娇怎么啦?给我撒娇,又不是跟外人撒娇。”
坟在乡下,中巴转面包车,两人早上天不亮就出门了,来回折腾下来,耗了九个多小时,中午只就着白开水吃了个面包。单桥早就饿了,打算烧水煮
只有姓单的那家还是老样子。因为男人早就死了,当家的玉霞不拿机床厂的工资,靠几个来路不明的钱,拉扯着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单桥。
用她的话来说,下岗又不是下坟,有啥好哭的。都是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干什么不能活,还能饿死不成?
老式楼梯踩上去嘎吱作响,玉霞穿着火红色的大衣走在前头,瘦高的少年提着两个塑料口袋,隔着几步距离,跟在她身后,正是那死鬼男人留给她的儿子单桥
筒子楼是青灰色的,即便开着几盏橘黄色的灯,看上去也像一具死去已久的尸体。
玉霞就像从这具尸体上开出的花,颓靡,又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