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倒数第二次看见安德烈是在我爸的葬礼上。
东北的葬礼准确来说,应该叫集体参观火化。没有眼泪,没有致辞,没有人被允许说,死了的人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尤其是死了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死者的家属彻夜不眠,想着第二天都会来什么车,谁给车扎花,谁去给井盖铺纸,谁在灵车上向外撒纸钱。若死者有儿子,这个儿子就要想想怎么把瓦盆摔碎,一定要四分五裂才好,人才走得顺当。若是碎得不够彻底,亲戚们便瞪起眼,觉得你耽误了行程,让他误了一班车,还要捡起来,重新摔过。我便亲眼见过有人摔来摔去也摔不碎。有人在旁边说:你妈还有未了的心事。那人正被瓦盆弄得起急,捡起瓦盆朝那人扔去,那人一躲,瓦盆碎了个稀里哗啦。
参加的人也要起个大早,通常是凌晨五点左右。车队要排好,瓦盆一碎,灵车的司机就斜眼瞧你,你塞给他三百块钱,他就马上喊道:起灵!这种人通常声若洪钟,两个字在黎明里荡开去,好像要让街上漂浮的游魂让路。若是塞给一百,他好像突然困了一样,叨咕一声:起灵吧。之所以这么早就要出发,是为了赶那第一炉,其实早没有什么第一炉,不知道什么人正赶在焚尸炉建成那一天死掉,获此殊荣,之后的第一炉,无非是那天还没有炼过人罢了。这浅显的道理任何人都懂,可还是要争那第一炉,似乎凡事都要有个次序,然后争一争,人们才能安心。
我爸葬礼的前一晚,我的睾丸突然剧痛,不知道是不是那阵子一直在医院忙着,没工夫尿尿,憋出了毛病,疼得好像要找大夫把自己阉了才好。我安排人把香看好,千万不要灭了,自己披上大衣,钻进零下三十度的寒风里,走进我家对面我爸去世的医院,躺在一张发黑的床单上,脱下裤子,让大夫把我的睾丸捅来捅去,看看这两个一直带给我快乐的东西,这天晚上怎么了。大夫是个男人,手却很细,好像在挑水果,他说:大小一样,应该不是先天畸形,最近性生活正常吗?我说:不正常,家里有事,没过性生活。他说:之前正常吗?我说:听人家说不正常,时间有点长。他说:没事儿,我看。说着他又捅了捅。你是喝水喝少了,可能里面有点锈。他话音一落,我就不疼了,一点也不疼。诊室里的电子钟指着四点四十五分,我提上裤子从床单上跳下来,冲着大夫鞠了一躬,然后跑家里。车队已经就位,我从车队的尾巴跑向车头,亲戚们已经在院子里站好,我妈站在灵车边上,她从兜里掏出黑纱,上面有一个白色的“孝”字,戴在我胳膊上。瓦盆在地上,烧纸已经放好,我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司机及时拉了我一把,递给我一盒火柴,于是我用火柴把烧纸点燃,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