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看着她,忽然道:“你把头抬起来。”
那侍女平日里怕王敦,闻声手抖下,却仍是顺从地抬起头,豆蔻枝头二月春,十二三岁小姑娘长张明媚脸,秋水似清亮眼睛让王敦抚着杯子手忽然顿。
王敦望着她那双眼,良久才道:“你长得像个人。”
那侍女不知所措,忙又低下头去。
王敦却道:“会吹笛子吗?”
据说人死前会将平生所有事走马灯似看上遭,所有已故亲眷朋友都会从记忆深处重新回到人身边。
王敦在堂前喝茶,清明雨前茶叶有股独特清香,那股熟悉味道曾让他魂牵梦萦不已。幼时在琅玡,哥哥嫂嫂还有伯父伯母都在世,阿姊也还在,每年清明时节,阿姊会去摘新茶,青翠欲滴大捧,炒给他们泡上两壶,余下等着日头出来晒干,封到瓷坛子里留到明年去。
那时候大家都还在,满堂少年佩玉鸣鸾,日日读书骑马,从王家推门进去,十七八岁王潜坐在堂下侃侃而谈佛经大道,少年王含在后堂陪少年王舒喝酒,少年王导安安静静在无人树下看书,永远最没出息王彬才两三岁样子,被伯母抱在怀中在后院认字,日头从外头照进王家,穿着水红色新衣阿姊在烹新茶,回过头来招呼他来尝尝。
王敦仿佛又喝到那茶,模样味道让他失神不已,他忘记告诉阿姊,那年他偷偷在树下埋两坛子酒,想着等阿姊和小妹成亲时再挖出来,后来他忘记,再后来,小妹死,阿姊也死。
王敦知道自己病有些恍惚,阳光从院子外头打进来,他好像眨眼间又瞧见个熟悉身影在院子里烹茶,水红色新衣,珍珠项链圆润而莹亮,她伸出手去,把少年不安分手打掉。
侍女点点头,“师傅教过。”
王敦道:“吹支笛子。”
十三岁小侍女小心翼翼地盘腿坐在席子上,笔直上半身,轻轻吹支笛子。
很简单支琅玡情歌,王敦记得这曲子,当年他还教王悦哼过。王家世子出生在建康,二十多年没回琅玡几趟,却能说口
王敦太多年没喊过她,时竟是不知道如何从嘴中把“阿姊”两个字说出来,他只能呆愣愣地看着,然后瞧着她转过长长廊道,背影消失在大片芭蕉叶中。
王敦看许久,清醒些,又有些奇怪,她都走三十多年,怎总感觉她还陪着自己似?
南渡之乱,琅玡王家大小姐在流亡中与王家人失散,尸体都没能找回来。
他缓缓地低头又喝口茶,心里头纷乱思绪被压下去些。
侍女瞧他茶凉,上前给他换杯新,素色手在阳光下像块玉,十三四岁小侍女低下头去,轻声说句“大将军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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