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人举起拐杖,可是没有落到李惊浊背上,而是在自己瘦骨嶙峋腿上狠狠打棍。
李惊浊骇跳,立马去抢那拐杖,紧紧握着,不让他爷爷再动。
“惊浊啊……”李老人泪落到李惊浊握拐杖手上,“爷爷没有几年好活,死以后,你们要是嫌麻烦,就把把火烧,骨灰丢到爹坟头下面地里,棺材也不要。惊浊,你要是恨爷爷,以后不愿意来扫墓,就要你儿女来给爷爷磕个头,好不好?”李老人生皱纹与老年斑无力手掌包住李惊浊光洁而有力手,央求道,“你答应爷爷,
可是那拐杖打下去,挨打人还没有吭声,李老人自己先嚎哭出声,那哭声把在场几人全都吓住,谁也不敢再拦。
那哭声不是从嘴里、从喉咙里出来,而是从胸腔里、从肺腑里出来,那哭声远不止是在哭有外人住到家里,那是欠几十年没有哭出来声音。
李老人年少失怙,来不及哭就得去讨饭给弟妹老娘吃;最小弟弟眼看也要饿死,来不及哭就得去找个殷实人家送走;没送走那个弟弟越长越大就是不成家,还跟男人乱搞关系,后来被批斗死,他仍旧来不及哭就得去接顶着旧社会地主婆名头在石子上跪天起不来身老娘……
李老人眼看着李惊浊天天长大,有出息,以为李家又有起色,可没想到!
他是耳朵背,可惜还没有聋,听得见乡亲议论,他是老眼昏花,可惜也还没有瞎,看得见房里变化。
浑浊泪水爬满李老人脸上沟壑,他好像看见自己砌七十多年大屋要塌。他是轻易不去想死,可他猛然在孙子身上看到自己死亡。他死,也许他儿子还能活几十年,儿子死,孙子也能再活几十年,可是孙子死呢?李家就什都没。
老坟长满荒草,再无人记得,祖祖辈辈都成缕青烟。
李老人已经看见,李家大屋就要塌,要是他已经死便管不,现在他可是还活着,活着还有口气就要去扶正李家大屋,永远不让它倒,永远让它立着,不仅要堂堂正正立着,还要立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孩子啊……”李老人用拐杖在李惊浊脚边点点,“你爸爸妈妈给你铺最好走路,那是条康庄大道呵,你还不情愿走……路要是有你半好走,就是每天都给老天爷三百个响头都心甘情愿。爷爷有个弟弟,是你没见过面叔爷爷,跟你样年轻时候选错路,就给斗死。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选条好路走,选条容易路走。”李老人弯下腰,老迈声音放轻,像循循善诱,又像是哀求,“答应爷爷,啊?”
李惊浊直直地跪着,眼睛看着地面,不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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