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叹口气,道:“你耿直,不劝你,因为知这是你天生脾性,而且忠直待人本是君子应有之格,人不喜你,并非你之过;你不得升迁,从不忧虑,富贵浮云,何须强求?况且仕途险恶,职卑位闲,正可避祸;你私自著史,日夜担心,只怕被外人得知,你那几十卷文章随手翻,到处皆是罪证,却不敢劝阻,也不当劝阻。来这是继承父志、发扬祖业,二来是你满腹才华,正当其用。人谁不死?哪怕因此获罪,也是死得其值。但眼下这件事,却必须劝阻。《论语》遗失,自有太常查办,与君何干?延广明知秘道之事,却不能替自己脱罪,反倒祸及全族
硃安世只得扯住缰绳,让汗血马停下来,颓然垂手,眼睁睁看着黄门将小皇子和刘彘扶下马,护拥而去……
司马迁坐在案边,手里拿着延广所留那方帛书,又在展看诵念。
柳夫人走过来,拿起火石火镰,打火点着油灯。
司马迁纳闷:“大白天,点什灯?”
柳夫人并不说话,伸手从司马迁手中把抽过那方白帛,凑在灯焰上,白帛顿时燃着,等司马迁去夺时,只剩焦黑角。
小小冠儿,应该是小皇子。他睁大眼睛望着刘彘笑,模样乖觉可爱。
硃安世立时想起自家儿子,他最后次在便门桥上远远望见儿子,儿子就是这大。
“髆儿[刘髆(bo):汉武帝第五子,宠妃李夫人所生,贰师将军李广利外甥。生年不详,死于后元元年(前88年),早亡。谥号昌邑哀王。]!”刘彘在马上笑道:“抱他过来!”
黄门听命,忙抱起小皇子奔到马前,刘彘俯身抱起小皇子,放到自己身前,命道:“再走小圈儿!”
硃安世照吩咐继续牵着马走,听着刘彘在马上笑语慈和,逗小皇子说话,威严肃杀之气忽然消散,纯然变作个老年得子慈父。
司马迁怒道:“你这是做什?”
柳夫人抬头直视丈夫,问道:“你因耿直木讷,屡屡得罪上司同僚,常年不得升迁,可曾劝过你半句?”
司马迁不解,摇头说:“没有。你忽然问这话做什?”
柳夫人不答,又问:“你私自著史,只求实录,文无避讳,可曾劝过你半句?”
司马迁更加疑惑,又摇摇头。
硃安世心中大为诧异:他竟也是个人?竟也有父子之情?
诧异之余,恨意也随之顿减,听着他们父子说笑,他心中阵酸涩。
他以为自己早已想好,这机会千载难逢,只能狠心抛下妻儿。然而那刻,想到将与妻儿永诀,心中忽然伸出只手,狠命将他揪住,既暖又痛,根本无法斩断。
抛下世间最爱,偿心中之恨,值得吗?
反复犹豫,小圈又已走完,马已行至脚塌边,几个黄门迎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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