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姑母把鸡子放在小铁锅里煮,手擦眼泪,嘴吹锅里的热气,以便看鸡子在锅里滚了几个滚。还不住的说:“姑娘爱吃嫩的,爱吃嫩的……”嘴里只顾说,心里不记时间,捞出鸡子一看,已经一个煮裂了缝。
最激烈的中国家庭g,m,就是子女拒绝长辈所给的吃食。吃九个半,假如长辈给你十个,至少你也是洋人转生的。李静不愿意惹姑母闹脾气,慢慢把鸡子吃了。然后打起精神,要帮着姑母作事,姑母拦着不叫作。
“姑母,我真好了!”李静说。
“是不是?一吃鸡子准好!我年青的时候,公公婆婆活着,鸡子?一根鸡毛也吃不着!我的肚子啊,永远空着多半截,就是盼着你叔父接我回娘家住几天,吃些东
你作。对了,你爱吃嫩嫩的煮鸡子,我去买!我去买!”
“姑母,我不想吃什么,我去躺一躺就好了!”
“不用管我,我去买!孙山东的小铺有大红皮油鸡子,这么大。”赵姑母用手比着,好象鸡子有茶壶那么大。说完,把脚横舒着,肥大的袖子抡的象飞不动的老天鹅一样跑出去。
李静躺在床上,不知想的什么,不知哭的什么,但是想,哭!
想起自己去世的父母,自己的叔父,李应,王德……。不愿意哭,怕伤了姑母的心,然而止不住。……不愿意想,然而一寸长的许多人影在脑子里转。……忘了王德,为谁哭?为王德哭?想的却不仅是他!……
爱情要是没有苦味,甜蜜从何处领略?爱情要是没有眼泪,笑声从何处飞来?爱情是神秘的,宝贵的,必要的,没有他,世界只是一片枯草,一带黄沙,为爱情而哭而笑而昏乱是有味的,真实的!人们要是得不着恋爱的自由,一切的自由全是假的;人们没有两性的爱,一切的爱是虚空的。现在李静哭了,领略了爱的甜味!她的心象冲寒欲开的花,什么也不顾的要放出她的香,美,艳丽!她象黑云里飞着的孤雁,哀啼着望,唤,她的伴侣!她自己也不知道哭什么,想什么,羞愧什么,希望什么。只有这一些说不出的情感是爱情的住所。爱情是由这些自觉的甜美而逐渐与一个异性的那些结合,而后美满的。在这种情境之中的,好象一位盲目的诗人,夜间坐在花丛里,领略着说不出的香甜;只有一滴滴的露珠,湿透了他的襟袖,好似情人们的泪!
赵姑母去了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从门外就半哭半笑的喊:
“静儿!静儿!姑母可是老的要不得了!”
李静坐起来隔着玻璃往外看,只见姑母左手拿着两个鸡子,右手从衣襟上往下擦鲜黄的蛋汁。
“可要不得了,我这不中用的老东西!四个鸡子摔了一半!只顾快走,不看电线杆子,你看!”赵姑母说着,擦着,哭着,笑着,同时并举的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