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第心里很不好受。她不能把她父母毒计告诉钱先生,而钱先生又是这真纯,正气,可爱。她把许多日子构成幻想全都忘掉,忘对仲石虚构爱情,忘她是要来看看"英雄之家",她是面对着位可爱,而将要遭受苦难老人;她应当设法救他。可是,她时想不出主意。她用点笑意掩饰她心中不安,而说声:"不用再跳墙吧?"
"当然!当然!给你开门去!"他先把杯中余酒喝尽,而后身子微晃两晃,仿佛头发晕似。
高第扶住他。他定定神,说:"不要紧!开门去!"他开始往外走。边走边嘟囔:"死得好!死得好!……"他没敢叫出儿子名字来,把手扶在屋门门框上,立会儿。院中草茉莉与夜来香放着浓烈香味,他深深吸口气。
高第不能明白老诗人心中复杂
"都说他摔死车日本兵!"
"真?"老人油汪水滑乌牙露出来,张着点嘴,等她回答。
"大家都那说!"
"呕!他呢?"
"也……"
姐?你打哪儿进来?"
高第脚露水,衣服被花枝挂破好几个口子,头上个包,头发也碰乱,看看自己,看看钱先生,觉得非常好笑。她微笑下。
钱先生态度还镇静,可是心里有点莫名其妙之感,眨巴着眼呆看着她。
"由墙上跳过来,钱伯伯!"她找个小凳,坐下。
"跳墙?"诗人向外打眼。"干吗跳墙?""有要紧事!"她觉得钱先生是那敦厚可爱,不应当再憋闷着他。"仲石事!"
老人头慢慢往下低,眼珠往旁边挪,不敢再看她。高第急忙立起来,以为老人要哭。老人忽然又抬起头来,并没有哭,只是眼中湿润些。纵下鼻子,他伸手把桌下酒瓶摸上来。"小姐,你……"他话说得不甚真切,而且把下半句——你不喝酒吧?——咽回去。厚敦敦手微有点颤,他倒大半茶杯茵陈酒,扬脖喝大口。用袖口抹抹嘴,眼亮起来,他看着高处,低声说:"死得好!好!"打个酒嗝,他用乌牙咬上下唇。
"钱伯伯,你得走!"
"走?"
"走!大家现在都吵嚷这件事,万闹到日本人耳朵里去,不是要有灭门罪过吗?"
"呕!"钱先生反倒忽然笑下,又端起酒来。"没地方去!这是家,也是坟墓!况且,刀放脖子上时候,要是躲开,就太无勇吧!小姐,谢谢你!请回去吧!怎走?"
"仲石怎样?"
"伯伯,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他没有回来!"
"大家都说,都说……"她低下头去,楞着。
"都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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