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乡间来,他真愿抽上个烟袋,哪摸着点什滋味。
不幸,那个女和那点钱教他不能安心;他心象个绿叶,被个虫儿用丝给缠起来,预备作茧。为这点事,他自己放不下心;对别人,甚至是对曹先生,时时发楞,所答非所问。这使他非常难过。曹宅睡得很早,到晚间九点多钟就可以没事,他独自坐在屋中或院里,翻来复去想,想是这两件事。他甚至想起马上就去娶亲,这样必定能够断虎妞念头。可是凭着拉车怎能养家呢?他晓得大杂院中苦哥儿们,男拉车,女缝穷,孩子们捡煤核,夏天在土堆上拾西瓜皮啃,冬天全去赶粥厂。祥子不能受这个。再说呢,假若他娶亲,刘老头子手里那点钱就必定要不回来;虎妞岂肯轻饶他呢!他不能舍那点钱,那是用命换来!
他自己那辆车是去年秋初买。年多,他现在什也没有,只有要不出来三十多块钱,和些缠绕!他越想越不高兴。
中秋节后十多天,天气慢慢凉上来。他算计着得添两件穿。又是钱!买衣裳就不能同时把钱还剩下,买车希望,简直不敢再希望!即使老拉包月,这辈子又算怎回事呢?
天晚间,曹先生由东城回来晚点。祥子为是小心,由天安门前全走马路。敞平路,没有什人,微微凉风,静静灯光,他跑上劲来。许多日子心中憋闷,暂时忘记,听着自己脚步,和车弓子轻响,他忘记切。解开钮扣,凉风飕飕吹着胸,他觉到痛快,好象就这跑下去,直跑到不知什地方,跑死也倒干脆。越跑越快,前面有辆,他"开"辆,会儿就过天安门。他脚似乎是两个弹簧,几乎是微着地便弹起来;后面车轮转得已经看不出条来,皮轮仿佛已经离开地,连人带车都象被阵急风吹起来似。曹先生被凉风飕,大概是半睡着,要不然他必会阻止祥子这样飞跑。祥子是跑开腿,心中渺茫想到,出身透汗,今天可以睡痛快觉,不至于再思虑什。
已离北长街不远,马路北半,被红墙外槐林遮得很黑。祥子刚想收步,脚已碰到些高起来东西。脚到,车轮也到。祥子栽出去。咯喳,车把断。"怎?"曹先生随着自己话跌出来。祥子没出声,就地爬起。曹先生也轻快坐起来。"怎?"
新卸堆补路石块,可是没有放红灯。
"摔着没有?"祥子问。
"没有;走回去吧,你拉着车。"曹先生还镇定,在石块上摸摸有没有落下来东西。
祥子摸着已断截车把:"没折多少,先生还坐上,能拉!"说着,他把将车从石头中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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