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粉房里歌声,就像朵红花开在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
正月十五正月正,
家家户户挂红灯。
人家丈夫团圆聚,
孟姜女丈夫去修长城。
,但是不能够避雨,下起雨来,全屋就像小水罐似。摸摸这个是湿,摸摸那个是湿。
好在这里边住都是些个粗人。
有个歪鼻瞪眼名叫“铁子”孩子。他整天手里拿着柄铁锹,在个长槽子里边往下切着,切些个什呢?初到这屋子里来人是看不清,因为热气腾腾这屋里不知都在做些个什。细看,才能看出来他切是马铃薯。槽子里都是马铃薯。
这草房是租给家开粉房。漏粉人都是些粗人,没有好鞋袜,没有好行李,个个和小猪差不多,住在这房子里边是很相当,好房子让他们住也怕是住坏。何况每下雨还有蘑菇吃。
这粉房里人吃蘑菇,总是蘑菇和粉配在道,蘑菇炒粉,蘑菇炖粉,蘑菇煮粉。没有汤叫做“炒”,有汤叫做“煮”,汤少点叫做“炖”。
只要是个晴天,粉丝挂起来,这歌音就听得见。因为那破草房是在西南角上,所以那声音比较辽远。偶尔也有装腔女人音调在唱“五更天”。
那草房实在是不行,每下次大雨,那草房北头就要多加只支柱,那支柱已经有七八只之多,但是房子还是天天往北边歪。越歪越厉害,看就害怕,怕从那旁边过,恰好那房子倒下来,压在身上。那房子实在是不像样子,窗子本来是四方,都歪斜得变成菱形。门也歪斜得关不上。墙上大柁就像要掉下来似,向边跳出来。房脊上正梁天天往北走,已经拔榫,脱离别人牵掣,而它自己单独行动起来。那些钉在房脊上椽杆子,能够跟着它跑,就跟着它顺水地往北边跑下去;不能够跟着它跑,就挣断钉子,而垂下头来,向着粉房里人们头垂下来,因为另头是压在檐外,所以不能够掉下来,只是滴里郎当地垂
他们做好,常常还端着大碗来送给祖父。等那歪鼻瞪眼孩子走,祖父就说:“这吃不得,若吃到有毒就吃死。”
但那粉房里人,从来没吃死过,天天里边唱着歌,漏着粉。
粉房门前搭几丈高架子,亮晶晶白粉,好像瀑布似挂在上边。
他们边挂着粉,也是边唱着。等粉条晒干,他们边收着粉,也是边地唱着。那唱不是从工作所得到愉快,好像含着眼泪在笑似。
逆来顺受,你说生命可惜,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却自己以为得意。不得意怎样?人生是苦多乐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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