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回暖时,高女人出屋。她久久没见阳光脸,白得像刷层粉那样难看,刚刚立起身子左倒右歪。她右手拄根竹棍,左胳膊弯在胸前,左腿僵直,迈步困难,看即知,她病是脑血栓。从这天起,矮男人每天清早和傍晚都搀扶着高女人在当院遛两圈。他俩走得艰难缓慢。矮男人两只手用力端着老婆打弯胳膊。他太矮,抬她手臂时,必须向上耸起自己双肩。他很吃力,但他却掬出笑容,为给妻子以鼓励。高女人抬不起左脚,他就用根麻绳套在高女人左脚上,绳子另端拿在手里。高女人每要抬起左脚,他就使劲向上提绳子。这情景奇异、可怜,又颇为壮观,使团结大楼人们看,不由得受到感动。这些人再与他俩打头碰面时,情不自禁地向他俩主动而友善地点头……
(五)
高女人没有更多福气在矮小而挚爱她丈夫身边久留。死神和生活样无情。生活打垮她,死神拖走她。现在只留下矮男人。
偏偏在高女人离去后,幸运才重新来吻矮男人脑门。他被落实政策,抄走东西发还给他,扣掉工资补发给他。只剩下被裁缝老婆占去房子还没调换回来。团结大楼里又有人眼盯着他,等着瞧他生活中新闻。据说研究所不少人都来帮助他续弦,他都谢绝。裁缝老婆说:
“他想要什样,知道。你们瞧!”
裁缝老婆度过她极盛时代,如今变得谦和多。权力从身上摘去,笑容就得挂在脸上。她怀里揣张漂亮又年轻女人照片,去到门房找矮男人。照片上这女人是她亲侄女。
她坐在矮男人家里,边四下打量屋里家具物件,边向这矮小阔佬提亲。她笑容满面,正说得来劲,忽然发现矮男人声不吭,脸色铁青,在他背后挂着当年与高女人结婚照片,裁缝老婆没敢掏出侄女照片,就自动告退。
几年过去,至今矮男人还是单身寡居,只在周日,从外边把孩子接回来,与他为伴。大楼里人们看着他矮墩墩而孤寂身影,想到他十多年来桩桩事,渐渐好像悟到他坚持这种独身生活缘故……逢到下雨天气,矮男人打伞去上班时,可能由于习惯,仍旧半举着伞。这时,人们有种奇妙感觉,觉得那伞下好像有长长大块空间,空空,世界上任什东西也填补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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