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忍安远视眼,谁也不知,只他自己明白。他躲开这话说:
“闹嘛?叫唤嘛!我早告过你,宋人不兴在画上题字,落款不是写在石头上,就夹在树中间,这叫‘藏款’。这些话我都说过,你不用心,反大惊小怪问我……”
“可咱得了张宝画呀,您知道咱统共才花几个钱——”
“嘛宝画,我还没细看,谁断定准是宋画了?”佟忍安接过话,脸一沉,扭头看一眼站在身后的活受说,“去把这中堂、大涤子那山水轴,还有金芥舟的《云罩挂月图》,卷起来入库!”
“剩……夏……织鸡古……鹅?”活受觍着脸问。
上中流。这边焦秉贞的四幅仕女通景和郎世宁的《白猿摘桃》,倒是稀罕货。您瞧,一码皇绫裱。卖主说,这是当年打京城大宅门里弄出来的。这话不假,寻常人家绝没这号东西……”
“卖主是不是问津园张霖家的后人?”
“爹怎么看出来的?上边又没落款!”佟绍华一惊。佟忍安两眼通神,每逢过画时,都叫他这样一惊又一惊。
佟忍安没接着往下说,手一指东墙上一幅绢本的大中堂画说:
“再说说那幅……”
“叽咕叽咕嘛,去!”佟忍安不耐烦说。
活受绷起舌头,把这几个字儿的边边角角咬住又说一遍:“剩、下、这、几、幅、呢?”他指焦秉贞和郎世宁画的几幅。
“留在柜上标价卖!”佟忍安对佟绍华说,“洋人买,高高要价!”
“爹,这几幅难道不是……”
佟忍安满脸瞧不起的神气,忽然长长吐一口气,好一股寒气!禁不住自言自语地念了天津卫流传的四句话:“海水向东流,天津不住楼,富贵无三辈,清官不到头。”接着还是自言自语说道:“成家的成家,败家的败家。花开自谢,水满自干,谁也跳不出这圈儿去。唉——唉——唉—
以往过画,他一张口,爹就摇头。今儿爹没点头也没摇头,八成自己都蒙对了,得意起来,笑道:
“爹还要考我?谁瞧不出那是地道苏州片子,大行活。笔法倒是宋人的,可惜熏老点儿,反透出假。这造假,比起牛凤章牛五爷还差着些火候。您瞧它成心不落款,怕露马脚,或许想布个迷魂阵——怎么?爹,您看见嘛了?”
佟绍华见他爹已经站起来,眼珠子盯着这中堂直冒光。佟绍华知道他一认出宝贝,眼珠就这么冒光,难道这是真货?
佟忍安叫道:“你过去看,下角枯树干上写着嘛?”他指画的手指直抖。
佟绍华上去一瞧,像踩着的鸭子,“呀”的一嗓子,跟着叫:“上边写着‘臣范宽制’,原来一张宋画。爹,您真神啦!这幅画买进来后,我整整瞧了三天,也没看出这上边有字呀!您、您……”他不明白,佟忍安为嘛离画一丈远,反而看见画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