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接着谈论立夫的治学,何时可以把书写好。立夫说:“这本书很大,印起来,也不得了,而且,除去我太太之外,真不知道有谁会看。出版之后,恐怕三年也卖不了两百部。”
木兰问:“就因为这个你才慢下来吗?”
立夫说:“也不是。还有几点我不很清楚,还要研究。就是最难最有兴趣的那些字之中,还有几个问题。你知道这会推翻经书上的文句的。在大学上,有‘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根据甲骨文,应当是:‘兄名新,祖名新,父名新。’孔子的弟子把甲骨文念错了。这一定是他们老师教错的。在孔夫子的时候儿,甲骨文已经一千多年了。”环儿开玩笑说:“你的著作里若有好多这种说法,人家要说你是**党了。”
立夫用很挖苦的口吻说:“应当有一种**党语言学,另一种m;
们呢。环儿现在回来和母亲住,丈夫陈三在军队里做上尉军官。荪亚和木兰把行李一直托运到杭州,只带了几件小口袋,打算住一夜。
木兰极想看看立夫的书房,还没有吃面,就要到书房去看。苏州的房子里院子很多,因此立夫用一整个院子做书房。屋里陈设稀疏,光线很好。在靠墙的长案上有一尊两尺高的西藏佛像。在书架上,还是他生物学的旧书,好多中国旧书,都有很好的布套。封底的书名,都是陈三工楷写的,有的字不够工整,那是性急的人写的,当然是立夫自己。他从事古文字学研究,自然与金石学发生了关联。荪亚看到几本书,书名是《西清古鉴》,《金石录》,另有一堆古物的拓片儿。在一个有怞屉的书橱里,有立夫自己搜集到的甲骨。在西藏佛爷的一旁,放着一块巨大的骨头,上面刻着字,显然是巨兽的肩甲骨。靠近北窗,那窗子正对着他妻子的庭院,有一块未经油漆的旧木板,就是他的书桌,桌子前头有一把棕色光亮的藤椅子。
木兰问:“你就坐在这儿做事?”
立夫点头儿说:“是。”
她认出来一个粗脖子的玻璃瓶子,里头放着烟头儿烟灰,那是在北京立夫实验室里的旧东西,因为这个烟缸子可以由外面清清楚楚看到里头烟灰堆积的情形,令人心里很畅快,也因为在这样烟缸子里烟灰不会乱飞,莫愁很喜爱。立夫有一次说这个想法很别致,而且不费一文钱。
木兰问:“你的稿子呢?我没看见。”
立夫回答说:“都放在怞屉里了。”
现在莫愁来叫他俩去吃面。而今正是春天,面是春鸡肉白面。木兰把汤里的白肉蘸了点儿酱油吃下去,立刻就觉得苏州生活满合乎自己的习惯。
立夫很得意的说:“吃鸡,苏州第一;做鸡汤,我母亲第一。”
莫愁说:“男人在家吃得好,宠着,惯着,立夫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