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才突然伸手猛力推倒床边小柜,茶杯和闹钟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全部跌到地上,厉声道:“走!快点走!你们亦是仆街!冇捻用!冇捻用!仆街!冚家铲!契弟!契弟!契弟!”
哨牙炳慌忙转身踏出房间,再咔嗒一声,拉门离去。他走后,陆南才竟仍继续不断咒骂,对着空气,但重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仿佛被咒骂的人正是自己:
否因为阿斌亦是中国人,自己不甘心输给另一个中国人?如果阿斌是鬼佬,是女人,自己是否就会服气,就会成全?
陆南才思前想后,不知不觉地睡去,再醒来,又睡去,恍恍惚惚之间听见有人开门,然后客厅响起脚步声,声音渐近,房门外出现一个影子。张迪臣?阿斌?陆南才大吃一惊,没法确定这是幻觉抑或真实。
原来只是哨牙炳。他探头进房内,道:“南爷,醒来了?”
陆南才嗯了一声,接过阿炳递来的热茶,坐起身,把茶端在手里慢慢喝,边喝边察觉阿炳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他直接问道:“做乜捻?那晚输了很多钱,手头吃紧?”
哨牙炳苦笑摇头。陆南才隐隐觉得不妙。两人沉默一阵,阿炳终于嗫嚅地说:“南爷,今天中午李才训跟我联络,说找不到你,嘱我跟你转达些事情。”
陆南才脸色一沉,端杯的手抖了一下,热茶溅到被子上面。阿炳连忙趋前接去茶杯,眼睛不看陆南才,继续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李才训说,你要的那个华兵,死了。他们那个晚上到石塘咀码头抓他,驳了一轮火,把他射得像个蜜蜂窝,人都沉到海底了。”
沉到海底了?陆南才马上想到,自己渴望知道的秘密也都沉到海底了。但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张迪臣的安危。然而不待他问,阿炳已经道出答案:“李才训又说,有个鬼佬……应该就是你一直照顾的那个……被抓回马头涌……但系……”
陆南才定睛望着哨牙炳,待他把话说完,可是哨牙炳依然不断地“但系……但系……”仿佛喉咙突然被石头卡住。陆南才按捺不住了,抓起枕头往阿炳脸上扔去,骂道:“但系乜鸠呀!阿炳哥,快捻啲讲啦!算是我南爷求你!”
哨牙炳抬起头,眼睛直看陆南才,道:“但系……鬼佬也……死了。是昨晚半夜的事情,李才训说,是畑津武义下的手。”
陆南才眼前一黑,像一间老店经营到最后一分钟,终于锁上铁门,把世界阻隔在外头。世界依然是热闹的红尘,但店里的货架七摇八倒,地上都是卖不出去的剩货。陆南才耳边响起哨牙炳的声音:“南爷,您多休息,我走先。堂口的事情您别操心,我和弟兄们会把生意看好。日本鬼子那边,恕我大胆建议,最好忍一忍,来日方长,山水有相逢,该还的,这群仆街总欠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