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阿霞最讨厌人家说她丑,无疑是点她的死穴。她从地板跳起,抓住赵旻的短发乱扯。砰,好大一声,赵旻从窗口掉进来,他躺在尿渍地板,厚脸皮地露出牙齿笑,说抓头发能按摩头皮。古阿霞放手,不必跟这家伙过不去。她这才惊觉离开睡袋后像被扒去了皮,冷得要命。
流笼操作员来了,他六十岁,白发平头,人称阿海师。他拿了一盏强力的手电筒往古阿霞照,好确认她是谁,又从机房拿来绘有牡丹的手提搪瓷保温瓶,那是他上工后不离手的宝贝。他倒出热姜茶,用杯盖盛给古阿霞。她喝完,
躺棺材的滋味令人难忘,又硬又冷。
那不是真的棺材,是约2公尺见方的流笼。流笼是借着钢缆通过山谷的工具。疲惫不堪的古阿霞一夜浅眠,熬到几乎天亮了。紫蓝色的天空挂着疏星,酒红朱雀在流笼顶抖着尾巴,乌鸦粗声叫着。这时门外一道沁骨的风吹来,钻进古阿霞睡袋,她才清醒些想到为何睡在流笼。
她昨日离开木瓜溪后,跟着帕吉鲁往南,直到天色已暗。他们打开车灯,经过一个原住民部落后,来到摩里沙卡伐木村落,继续沿着森林铁道往山上走。他们顺着被车灯照亮的轨道,往上走到3公里外的检查哨。哨口警察毫不客气地用手电灯照向帕吉鲁。他摘下探险帽受检,接着把古阿霞推进流笼。
流笼启动了,帕吉鲁把探险帽递给了古阿霞,把脚踏车挂在流笼边,挥手告别,黄狗叫着送别。古阿霞觉得被出卖了,打不开反锁的木门,窗外是深谷,强风呼啸狂欢。她的腿都酥了,缩在角落发抖,预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流笼最后停在海拔1500公尺的大观村落,操作员把她从末班车拉下来。
夜很深,村落只有几盏煤灯,几声狗吠,几声猫头鹰叫声,没什么人影。古阿霞用刚下流笼仍在颤抖的腿在村子瘸走一小段,有门的商店、机房与民宅都关了,她又回到木门没关的流笼,这个被自己称为棺材的小空间,木板刻上九九表,充满尿渍与烟蒂。她选了干净的那边躺下,将探险帽上二十几公分①的帝雉羽毛拔下来把玩。伴着呼啸的寒风,她总是逗留在浅眠梦境,要等到第二天清晨是非常煎熬的。
天将亮之际,强力的风声撞击大门。古阿霞睁开双眼,身体极为疲累,血管中流动的是快干涸的血液。她勉强抬头,发现两侧窗户挤了几个小孩的人头,幽幽的天色中分辨不清楚表情。
小孩们发出聒噪声响,用脚急踢木门,有人说:“真倒霉,她没翘辫子,大家看不到死人了。”又提高声量,大喊:“她是女生耶。”
“女生可以睡外面,真好。”
“她好黑,头发卷卷的,鼻子塌塌的。”
“她好丑呀,鬼一样。”说话的是个叫赵旻的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