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他的状况不好,可能关一辈子。不过,阿霞你不用太难过,他很幸运,不知道痛苦的命运,甚至不了解我们的谈话。”
“那是因为他是特工吗?才被罚关一辈子。”
大家抛锚似的一愣,然后引擎全开地大笑。古阿霞才知闹笑话,误听了将军的乡音,把“中彰投2号”听成“中江头2号”。这代号意谓美少年从台中、彰化与南投来,他精神分裂的病情严重,被无力照顾的家人在胸前挂上“往花莲玉里”的牌子,附上车票,塞上车后来到玉里。全台湾的病患被扔到玉里,由警察送到疗养院,从此在深墙内活过下辈子。
这让古阿霞意识到,院内还有各种代号,比如云嘉南X号、台北Y号之类的,他们来到这几乎被判了无期徒刑,罪刑是杀了自己灵魂的精神绝症。她也体悟,名字是灵魂的底线,人第一次的自觉与最后的依靠都凭此了,虽然她觉得“古阿霞”太菜市场名,至少她拥有内心深处的小小总电源开关,扎实了。
“至少可以
忙了,这些人的灵魂死了。”将军说,“面对这些人发病原因的研究,就像阿姆斯特朗才登上月球,可是我们要到的是太阳永远照不到的月球背面。”
古阿霞说:“有一天阿姆斯特朗会走到月球背面的。”
“他先回地球了,帮航天飞机加满油时,又决定先退伍了。”
这个笑话逗乐了大家,笑声在阴暗的牢舍回荡。古阿霞随即发现牢内的退化症病患参与不了这项听笑话的社会行为,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不会笑!”古阿霞说。
“说笑话是好的,这是最简单的快乐药,没副作用。”吴天雄笑得很久,笑过头了。
“笑过头也会生病。”古阿霞小声说。
将军叹了口气,说:“很可惜的是有不少人生病后,就越来越糟,能做的是关起来,给他灌药,吃奋乃静(perphenazine)、稳他眠(chlorpromazine),打断他们体内神经的多巴胺,把灵魂抽干,让他们出现呆滞、老年痴呆症,这就是我们最努力的工作。”
牢房的最角落,住着中江头2号。他把颜色带进了牢房,用水彩在墙上画抽象画,横的、竖的、歪的笔画,有大块色彩,也有点点滴滴的斑彩。古阿霞看不懂画,却觉得色线依着神秘的力量流动,媲美墙上的斑驳灯影。
古阿霞对画着迷,她从帕吉鲁胸口拿出一根酢浆草花,放在铁栅边,献给画家。然后,牢内一双涂着颜料的双脚出现在灯光下,吓得古阿霞往后跌,她以为关起来的都是木头人,谁知这棵会走,而且走到灯光下拿走花。这是她看过最美的裸体,全身沾了金属光泽的琉璃色彩,活像是热带鱼。可是却让人对他的命运无比悲伤,不知要被关在水族缸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