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高山植物专家素芳姨指出,籁箫是《诗经》中“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苹”,非常秀气,干燥花可以泡茶,有菊花香韵。赵坤说古书写错了,水鹿大军不吃籁箫,只会抢尿喝。众人大笑。古阿霞却觉得恶心十足,她细细摘了籁箫花,细细看了,细细顺出了花瓣,也要帕吉鲁帮忙摘,拿回摩里沙卡泡茶,一盅茶汤,一方桌子,听雾气在檐下凝落的水声,偶尔的火塘炭爆,回忆这段登山。
忽然间,古阿霞又发出惊呼,众人望了去,永远记得有朵梦中才能看到的世界之花在此刻绽开了。逆着浊水溪来的西部气流雾气,与沿着木瓜溪支流巴托兰溪涌入的东部流雾,在奇莱群山汇合,
也有回头的能力,路途再远,必然能看到它们的来源──耸立的群山如母亲的乳房分泌着每滴水。这是一幅美丽的图案。
古阿霞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帕吉鲁。帕吉鲁对抽象情感很迟钝,没有勘破的心思,他安静地听,点头认同,给她一个小小的吻,说:“现在,你脸上也有很多水滴了。”
“绝对不能成口水河,太可怕了。”
水源头眺望的温暖想法,给古阿霞不少支持,减缓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她常停下来,脱掉红雨鞋,掀掉两只每天添加汗水细菌的厚袜,搓揉拇趾。这些袜子要是丢进锅里煮,绝对能熬出臭豆腐火锅。她很羡慕帕吉鲁穿分趾鞋,来去自如,更羡慕布鲁瓦只穿雨鞋,不穿厚袜保护,顶多垫两张报纸吸汗。
他们爬上以壮阔的恶地闻名的卡罗楼断崖,苦头来了,走在尖锐发亮的棱线,仿佛在刀锋的蚂蚁。布鲁瓦用传统的德鲁固族背笼通过,额头加支撑带,自在走过。素芳姨穿的是登山鞋,更是游刃有余。古阿霞老是觉得下一刻就会拐伤脚踝,戴手套的手也被锐利的岩峰割伤,忽然间,她遇到宝似的惊呼。
“是籁箫,真的,她们开花了。”古阿霞指着贫瘠的石堆缝,冒出了一片绿意,缀着小白花。十月的籁箫花期已尽,花朵朴淡,枯了却眷恋在花萼上,不掉落。古阿霞完成了登山目的之一,找到在日治时期名列花魁的尼泊尔籁箫。这也是素芳姨的植物名字。
花真的不大,一群人把头磕成一圈,卯足了劲地看,真得逼出佛心,才能赞叹美丽。审美就是这样,把籁箫的七层轮状花瓣看久了,也看出朴情,尤其衬托在狂风恶地更显得她的婉约,或孤拔。
“这么一眯眯的花,是长出来给蚂蚁看爽的。”赵坤说。
“我刚刚有看到,可是,我都没有发现耶。”小墨汁说得令人摸不着头绪,她自嘲没有“杂草专家”阿霞姐姐厉害。
古阿霞笑了,她不是杂草专家,只是出自她邦查的野菜美学,能在毫无线头的杂草丛看出端倪,何况在一大片碎石中看出籁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