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师躺进了大箱子,细碎的榉叶柔软无比地承受她,使身体与木箱无间隙地贴合。木箱盖上,老人与小帕吉鲁朝上头倒泥土。声音渐次稀薄了,文老师渐渐浮上弃世的恐惧感。突然间,她被肩膀附近移动的冰冷之物吓坏,蛇,她惊恶,起身却扎实地撞到头。那条蛇应该是小帕吉鲁怀中的白梅花蛇,无毒,即使她这样安慰自己,一旦蛇爬在颈部,给人勒紧感受,非常不舒服。
“你还没有死透透。”老人在上头讪笑。
“我……”她正想响应,意识到亡者应该缄默。
“还能说话呢!没有死透。”老人把火推熄,撒了尿浇熄,说,“孙子,走吧!我们回家去。”
世界更安静了,完全黑暗与寂冷。渐渐地,文老师听到自己心跳声,她讶异心搏竟然如此清晰,扑通、扑通、扑通,恍惚是自己内心不断在呼喊救命。她有些紧张,但随即平抚下来,并且越来越定静,她听到银杏吸收了各种声音,从树根到地底。她听到──幻想也好──一座山的水流声,树木摆动。她忘了自己在练习死亡,反而接近大自然,让白梅花蛇在身上游移,她脑袋澄空,成了一棵树、一颗石头或一朵云
“不行吗?偷偷埋就行了。这棵树是我种的,很美。”银杏树这时似乎在夜风中微微款摆,树叶发出同意的窸窣声。老人又说:“每个人都应该在出生时种棵树,成为墓碑,那是留给世界最美的纪念。”
“可是,埋在学校还是很奇怪。”
“学校常常把人教死,本来就是坟场,好多活人从这里变成活尸,这就不奇怪吗?”
“也是。”文老师大笑。
“学校像复杂森林,最难的是面对你不知道的树木,有的是海滩来的,有的是沼泽来的,有的高山来的又不能适应平地。我们怎么教他们面对海风、潮湿或大雪?于是我们用了最简单的教育,砍光后种同一种树,好教又好骗,现在山上是这样种树,很容易出现疾病就一起死光光,所以我说学校是坟场。”
“也是。”
“然后,我会成为这边的地下校长。”老人说。
文老师笑得更大声,疏忽了地下传来的敲击声,直到老人往泥地踩了两下要他说大声点。“树树哭哭,流泪下来。”小帕吉鲁说,他只听到枫树在夜雾里滴落水珠的悲叹声。这是文老师第一次听到他的说话声,清嫩干净。接着,小帕吉鲁照老人的指示,自己奋力推开木门,从土里爬出来,把那碗脚边的温润汤面仰头吞下。
“把我埋了。”文老师说,连自己也被吓到。
“我的床哪有这么容易借人,而且只有索马师仔才能这样躺棺材,练习死掉。”老人往火堆丢根桧木,火焰膨胀,火渣高飞。过了些时间,老人说:“看你是老师才给你撒蜜丝②,让你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