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为了消除有关自己的反对立场的不好印象,又说:
“我们在这里集中这样多的兵力,可能自从战争开始以来还不曾有过。请相信我的话,卫生员同志。”
后来他厌烦了这种又复杂又伤脑筋的把戏,一心一意玩起儿童游戏:把浸透了肥皂水的海绵攥在手里,使劲攥,那肥皂水一会儿射到澡盆沿上,一会儿射到巴赫自己的脸上。
“喷火器就是这样喷射。”他对卫生员说。
他痩了多少啊!他看着自己光光的两臂和胸膛,想起两天以前吻他的那个俄罗斯年轻女子。他何曾想到,在斯大林格勒会跟一个俄罗斯女子有这样一段艳史?当然,这还很难叫做艳史。只不过是偶然的战地艳遇。那是一种很不平常、难以想象的环境,他们在地下室里相遇,他在一片瓦砾中向她走去,一阵阵爆炸的火光映照在他身上。那在小说中也是一种十分精彩的场面。昨天他应该去找她的。她大概以为他已经牺牲了。等他康复后,一定还要去找她。真想知道,是谁填补了他的位子呢?自然界是不兴留空缺的呀……
十一
德军中尉别捷尔·巴赫因为肩部被子弹打伤,进了军医院。他的伤势不重,送他上救护车的同伴们祝贺他走运。
巴赫怀着一种幸福感,同时疼得哼哼着,由卫生员搀扶着前去洗澡。
一接触到热水,真是说不出的快活。
“比在战壕里舒服吧?”卫生员问道。他希望对伤员说点儿快活的,就又说:“等您出院的时候,大概那儿全都收拾好了。”他朝那个方向指了指,那边不停地传来响成一片的轰隆声。
洗过澡以后,很快把他带到X光室,医师让他站到X光透视机前。
“中尉,那边不好过吧?”
“俄国人比我们更不好过。”巴赫回答说。他想给医生一点儿好印象,希望得到很好的诊断,动起手术也会轻快些,少受点罪。
外科医生走了进来。两位医生看了看巴赫的内脏
“您来这儿不久吧?”巴赫问。
卫生员用树皮擦子给中尉擦了几下脊背之后,说:
“您为什么断定我来这儿不久?”
“这儿已经没有人认为战事会很快结束。这儿的人都认为战事很快结束不了。”
卫生员看了看澡盆里光着身子的中尉。巴赫想起来,军医院工作人员有责任汇报伤员的思想,而他的话流露出他对德军威力的不信任。于是他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是啊,卫生员同志,这事怎样结束,目前还没有人知道呢。”他为什么把这句危险的话重说一遍?这是只有生活在极权制帝国的人才能明白的。他重说一遍,是因为他很生气,不该在说过第一遍之后就害怕了。他重说一遍,也带有防备的目的—想骗骗他所设想的这个告密者,表示自己有口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