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说,也耽误你许久了。我也先忙,有空找你去。你住楼上?
文笙说,左手顶头那间。
阿根笑笑,露出一排白牙。
文笙回到房间,觉得闷气,将窗子推开,一阵凉风。远远的,是点点的灯火,像坠在地面上的繁星。这城市的上下,就都成了夜空。他深吸了一口气,靠着书桌坐下,看手上的信。
一封是沪宁商会的。这商会的信,多半是来募捐。有次录了周姓耆绅的公开信,竟是用骈体文写的,意思无外乎为国民志军“襄赀添饷”之类。另一封是“丽昌”柜上来的,上半年的账目盘点。还有一封,文笙看那信封的字,自来水笔写的,娟秀得很,逢到一捺却格外有力,硬生生的。他的心停跳了一下。
是北方人厚道,没有这些穷讲究。我赁了两间,一间做库房,不碍事吧?
文笙说,不碍事。好药材,是安神的。倒是我们沾了便宜。
阿根笑笑说,那就好,文笙,你做盛行?
文笙说,我们家做五金生意。
阿根眼亮一亮,说,这行如今倒热手得很。
他认出是仁桢的笔迹,急急地拆开来读。文笙看完,缓缓地将信放下,心里有些黯然。他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她的,不过是心存幸念。但知道了结果,还是失望了。
仁桢接受了杭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知道,这段日子,她在沪新大学与杭大之间举棋不定,是为了他。仁桢来上海上大学,是他与昭如共同的愿望。在旁人眼中,冯家大半年来的坎坷,一言难尽。幸亏仁桢的大
文笙轻摇一摇头,说,也是来了,方知道不好做。
他想起这半年来,的确是不容易的。按说“德生长”与“丽昌”,在襄城和天津都算是老号,这些年稳扎稳打。日本人在的这八年,都挺了过来,叫人信得过。货是从东北和太原进的,有口碑,也是熟门熟路。到了上海,先前还好,如今却不太卖得动。特别是型钢与生铁两项,渐乏人问津。究其底里,还是个时势。z.府开放了外汇,本地“避风头”的大户次第复出,做起了进口。“源祥号”一次进了盘圆五十吨,售价比市场价格低了两成有余。自然抢手,只用利润又跟德国人订了二百五十吨。这可是“德生长”他们这些外来的商号比得了的手笔?
唉。阿根这时候长叹一声,说道,我们这赚的,到底是个辛苦钱。在上海这钱生钱的地方,始终是慢的。我一个亲戚,在交易所一个上午,赚的比我半个月的毛利还多。他总说,钱是一刻都不能闲着。可我没出息,一分一厘,总还是放在钱庄里踏实。你呢?
文笙说,我们五金行,都是存在“铁业银行”里。
这时候,又听着楼梯响,就看见门房走上来,扬手对文笙说,卢先生,有你的信。文笙接过来,向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