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又听懂了,他轻蔑地看大胡子一眼,那还不得齁死。
这时候,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青年洋人走进来,对大胡子热络地打招呼。虽然穿戴尚算整洁,但亚麻色的卷发却乱蓬蓬的。
他也伸出手,与永安握了一握。文笙眼神一闪,高鼻深目的轮廓间,不知为何,有些熟悉的东西。
他见文笙穿了中装,临时改变了手势,作了个揖,说,你好,我是Evans先生的翻译,JacobYeats。
叶雅各布。文笙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他的中文名字。
文笙目光茫然。
永安一推他,恨恨地说,祖宗,走吧。
“大世界”闹哄哄的,却不料还有这样清雅的地方。临近大剧院的一处咖啡厅,似一个桃花源。
文笙坐下来,对面是个灰头发的大胡子,对他一眨绿眼睛,说,小伙子,在你们中国话里,你就是及时雨,宋江。
他用中文说“宋江”时嘟起嘴唇,好生俏皮。
文笙问,干嘛去?
永安说,谈生意。
文笙说,你不是和个姑娘在一起,这会儿又要谈生意。
永安说,什么姑娘,一个“龙头”,我也就趁个“拖车”而已。
文笙说,龙头?
这青年一愣,定定地看他。
文笙轻轻地说,雅各布,我是卢文笙。
这青年愣了一愣,半晌,眼睛猛然亮了。成熟硬朗的脸上,便出现了当年的稚拙气。这让文笙更为确定。
他伸出胳膊,一把将文笙抱住,然后粗鲁地摸一摸文笙的头,用襄城话响亮地说,兄弟,你长大了。
旁边的两个人不禁有些瞠目。永安说,好嘛,文笙,他乡遇故知,还遇上洋人了。该一起喝两盅。
永安听明白了,说,对对,我这兄弟,文韬武略,就是宋公明。
三个人聊起来,可聊了好一会儿,并未入港。无非是近来沪上的新闻,大胡子在交易所的斩获,欧洲的天气。绕来荡去,不着痛痒。渐渐地,永安听出不对味儿,时不时问文笙,他就说这些?怎么哪句都不在调上。
文笙也觉得疲惫,就对他说,先生,你有什么要跟我大哥说吗?
大胡子安然将身体向椅背上靠过去,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气定神闲地说,不急。
说完举起手中的杯子,说,中国人是酒满三分亲,我们以咖啡代酒。
永安说,就是舞女。我打发她走了。这回可是个洋人,大生意,机不可失。
文笙说,和洋人谈生意,我能做什么?你那套生意经我看了许多回,也学不来。
永安说,这回不一样,非你不可。他的翻译来不了了,怎么谈?
文笙停住脚,看他一眼,说,永安哥,你可是留过洋的。
永安愣一愣,终于有些沮丧地说,好好。我那口洋文,糊弄乡巴子还成。这真说出来,倒有一半我自己个儿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