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腼腆地说:“你如果能抽出时间来的话,我们可以真正从头开始,追本溯源。我指的是哲学上的争论和历史上的证据。”
我想自己的回答一定有点模棱两可,因为他又继续说道:“这实在很重要。我们绝不能轻视自己的敌人。他们是有理由为自己辩护的。”
“他们有理由?”
“并非很站得住脚的理由,只是表面看有点道理而已。是貌似有理,其实不然。”
他带着焦虑的神情看着我。我想他是在担心,我是否也会是那些走开的人当中的一个
在哈哈镜里更容易认出自己。哈哈镜只是逗他哈哈大笑而已,而这面镜子里的自己却是多么招他爱啊。”
他谈到哈哈镜和美化镜时,我记不得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因为我想到了他自青春期以来曾经有过多少次这样的经历:他照着镜子,竭力想用注意头部姿态的简单方法来使里面的形象显得漂亮而不变形。我感到纳闷:他为什么不留一大把胡子,把脸上的黑斑遮起来呢?是因为黑斑上长不出胡子来,还是因为他憎恨欺骗?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热爱真理的人,但这么一来又说到“爱”上去了。他对于真理的爱可以分解成多种欲望,这一点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补偿生理缺陷的欲望,获得力量的欲望,由于自己那张魔鬼附着的可怜面孔从来不会激起别人身体上的欲望,因而变得益发强烈的想得到别人欣赏的愿望。我非常想去摸一摸他的面孔,用同创伤本身一样恒久的爱的话语去抚慰它。这与我看到莫里斯被压在门下时的情形有点相似。我想祈祷:想尽可能作出某种奉献,只要能够帮助他的创伤愈合就行,但现在我的身上再也没有剩下什么可供奉献的东西了。
“我亲爱的,”他说,“还是不要把神扯进来吧。这只是你的情人还是你的丈夫的问题。不要把事物同它的幻影混为一谈。”
“但如果没有爱这种东西的话,我又怎么才能断定呢?”
“你必须断定归根到底最能让人幸福的东西是什么?”
“你相信幸福吗?”
“我不相信任何绝对的东西。”
我想他所能得到的唯一幸福就是这个:想到自己能够给人以安慰、劝告和帮助,想到自己能有点用处。这种想法驱使他每个星期都到公共草坪上去,同那些从来没有问题问他、躲开他、把他的名片扔到草皮上的人谈话。要隔多久才会有什么人真的像我今天这样跑来找他呢?我问他:“有很多人来找你吗?”
“没有。”他说。他对于真理的爱胜过对于自己自尊的爱。“你是第一个——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第一个。”
“同你谈话很愉快,”我说,“你让我的头脑清楚了不少。”满足他的幻想——这是别人能够给予他的唯一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