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起来时,回家路上必须经过的那一条河上的水泥桥,一夜之间被大水冲断,我们不得回家,隔了好几天,等水位稍退以后,才试着回家去。到了桥边,才发现桥最中间的桥柱被冲倒,倒成了一个歪歪斜斜的“V”字形。水尚未完全退去,人不敢从桥上过,就有一个老头子撑一只破船,在河两边渡人。一边摇桨,坐船的人就在旁边一面拿一只塑料瓢,把船底破洞的地方涌进来的水舀出去。
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多久,水退之后,人人都传就要修新的大桥了,过了很久,桥却还没有修的样子,来往的人没有办法,就又重新在断成V字的桥上走起来。年轻的中学生胆子最大,骑着自行车上下学,即使到了桥边也不下车,任由自行车笔直地冲到V字的谷底,再奋力踩上来,从中获得一种冒险的快感。大约一年多以后,新的桥才终于开始修建,等到我们初中毕业,才终于修好了。记忆里这是一座很大的桥,直到前几年我回家去,坐在乡里的出租车上,不过几秒钟,就从这座已变得灰扑扑的旧桥上过去了。桥下流水不及从前十分之一,从前人们聚集洗衣取水的地方,退成长满杂草的浅浅的河滩。不知谁人在桥下养一群白鸭子,把水搅得痴浑,我心里几乎是惊讶而痛惜,想不到竟已枯涸成这个样子。
两天过后,给爸爸打了电话,说家里水已经发过了,今年塘里养的鱼全跑光了。说着说着笑起来:“跑光了那怎么办呢,随它去吧。”然而还是舍不得,过了一会又想起来说:“鱼跑了他们用电瓶打起来一条,有二十几斤重。”鱼既然跑光了,水塘边的几块田,想必也全都淹过,今年上半年的收成可谓全部覆没。然而即便如此,也只能笑一笑,接下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幸而如今我们已全部成人,不再像小时候完全仰仗着他们的两双手和门前这几块田吃饭,人才能稍得从容了。这一天小雨,爸爸又重新去到田里,把冲坏的塘埂重新筑起来,把水闸张网,接连在水里泡了几天,讲话鼻子都不通了,然而让他夜里睡觉盖被子,还是被断然拒绝了。明天他还要下水,继续搞一天没有搞完的塘埂,修理被水泡坏的稻田——这便是今年大水的日子里,属于爸爸个人的、在新闻中微不足道的农事生活的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