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时阔亭有句道白:“天官,小心!”
宝绽开腔接上:“恨番贼太猖狂,将主困番邦,”他二十八九年纪,演白发苍苍老人,动作持重,嗓音遒劲,“回朝搬兵闯重围,呼将军小心提防!”
陈柔恩惊讶,戏校院团最讲究门派,动不动就来句是某派,宝绽戏却没有派,唱杨四郎时潇洒飘逸,唱起寇准来又雄浑矍铄,仿佛哪门哪派都可以为他所用,用起来又入情入理,毫厘不差。
陈柔恩承认他精彩,可这也不过是出普通戏,方才邝爷那样心疼宝贝,显得有些矫情……刚想到这儿,宝绽和时阔亭在台上同时勒马,随着唢呐声个高踢腿,双双劈横叉重重砸在台上。
电光石火下,看戏人惊,不自觉挺起后背,抻着脖子往台上看。
对桃红色眼窝从镜子里看向他:“师哥,行,”他还需要个人给他配呼延丕显,“你行不行?”
时阔亭笑,笑出个招人喜欢酒坑:“你叫,就是摔死在台上,也得上啊。”
宝绽收回目光,用中指蘸蘸胭脂:“得嘞。”
上好妆,萨爽伺候他穿戏衣,酱紫色云纹官袍,戴改良相巾,脑后对儿如意翅,系软带,挂白三髯口,鞭子套着手腕,听着前台邝爷锣鼓点。
时阔亭做武生打扮,白盔白靠白苫肩,握根长矛,缨子也是白色,英姿勃发站在他身后,听着前面到火候,宝绽提口气,闷帘(1)声:
别说他,连陈柔恩这个行内人都愣怔,这是她第次见识武老生,之前她从没想过老生能有这硬功夫,摔得舞台赫然响。
鼓点叫着劲儿往前走,两人开叉卧在台上久久不动,半晌,宝绽缓缓抬头,双手扎在身前做牵缰动作,纯靠后腿发力,漂漂亮亮稳稳当当,点点把自己撑起来。
下叉容易,仅凭腿力量从叉上起来却难,陈柔恩起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眼睛发热,想起宝绽拿竹尺点着她后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她真汗颜,和人家比,她就是个笑话。
“呼将军保老夫——”
他给时阔亭个眼色,袖子抖,鞭稍举起,脚下双朝方(2),生风般登台:“重围闯!”
唱破九霄嗓子,这地方该有个“好儿”,可台下只坐着个人,大背头,肥硕黑西装,面无表情看着台上。
宝绽定睛亮相,接下来是繁重武活儿,趟马、搓步、圆场,只有个快字,仿佛脚底下腾起砂石,要在台上飞起来。
没有十年功夫,这套开场绝对拿不下来,陈柔恩在侧幕看着,忽然理解宝绽那句“咬着牙攒着劲儿拼到底”,他压根没拿自己当演员,演员身上是带着架儿,但他没有,他眼里只有戏,和对戏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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