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不喜欢裴耽?那是任何人看一眼就会爱上的少年,那么骄傲清朗。
“象再是凶顽,虞舜也不杀他,这篇文章,合当给你大哥看看。”父皇顿了顿,又对奉冰道,“这个状元郎锋芒太盛,给谁都不合适,朕想不如给你。”
他抬起头,自己却已经身在十王宅中。狭窄卧房的四面落了帘,一张大床静默地铺开,九枝灯上雕琢龙凤,光焰盈盈地颤抖。他在百无聊赖中琢磨父皇的意思,或许是要压一压裴家的气焰,又或许纯是不欲裴耽攀附了其他有野心的皇子,雷霆雨露,是帝王的惯用手段。
本朝男子相婚已属常事,但状元尚皇子到底是头一回,太常官在典仪上很是做了些推陈出新的花样。皇宫里拘束多,出来便没了禁忌,裴耽才名在外,被一群好事者簇拥着吟诗属文、灌酒行令,一路行到卧房前,换韵、次韵、押题,便在这门前裴耽又连占五首,他们才终于肯放裴耽进门。
裴耽一进来,便将探头探脑的宾客们砰地关在门外,自己去倒茶喝,却一连碰翻好几个瓶瓶罐罐。一碗醒酒汤送到了眼前,他抬头,便看见奉冰。
是裴耽最后投来的那一眼——
那好像是他从未见过的、裴耽的另一面。
青年的身体赤裸而挺拔,胸膛上绑紧雪白绷带,肌肤在缠身云雾中耀出发亮的水珠。可那一眼却深沉,晦暗,泛着笃定的冷,在那一瞬间,他相信裴耽是会杀人的。
奉冰觉得荒唐,他与裴耽同床共枕三年之久,此刻竟开始怀疑自己所知晓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裴耽。
他以为自己是怕了,在黑暗中都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想吓退自己心中那个可恶的裴耽。可是当他真的入眠,却竟然前所未有地做了个春梦。
奉冰刚沐浴过,一手抓着自己润湿的长发,一手端着汤碗。本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却因对方的停顿而莫名慌乱,低头匆匆将汤碗放在了桌上。
“谢谢。”裴耽哑声。
周遭没有旁人了,裴耽便仿佛显露出几分倦意。他默不作声地喝汤,奉冰便从侧边悄然端详。他听了许多裴耽的故事,读过许多裴耽的诗文,但
他梦见的是八年前,自己与裴耽新婚的那一夜。
*
梦的开头是在太极宫前殿。
奉冰与裴耽同穿着大红吉服、奉玺绶宝函,迤逦过承天门、嘉德门、太极门,入太极殿,面圣行大礼。皇帝、皇后端坐上首,衣装姿容都庄重肃穆,遵从礼官的唱赞一一行事。他与父皇之间隔了数十重丹陛,天子的华丽冕旈披落下来,奉冰看不清后头的脸容,只听见父皇温和地问他:“这是朕钦点的新科状元,你看看他的文章,喜欢不喜欢?”
内宫的千步廊上,父皇朝他负袖而笑。他手中尚还捧着裴耽应试的文章,“论舜不杀象”,他回答说喜欢。